大隋开皇二十年,此时距隋帝杨坚平陈,统一南北已过去十一年了,同时也结束了自西晋永嘉之乱以来长达两百八十年之久的南北分裂。此时的隋王朝在隋帝杨坚的治理下,政治清明,社会安定,民生富庶、人民安居乐业。
此时在大隋最西边的瓜州城中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西域各国的胡商在瓜州城的大街上来往不绝,一些棕黄头发,高鼻梁,碧色眼珠的胡人与汉人夹杂在一起,倒也显得一片和谐。
大街两旁有着各似各样的幌子,上面缝制着自家店面所经营的代表性图案,吸引着来往行人胡商的注意。还有一些小铺贩夫在贩卖吆喝着,其中极具风味的胡饼,是来往商人最受欢迎的主食。
“哒哒、哒哒”北城门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响,声音渐渐传入城门内,只见一队骑兵缓缓入城,人数不多只十数骑,却让人感到一阵肃杀之气,每人都身着铠甲,头戴兽头盔,身配环刀,腰跨长弓,手执长矛,铠甲上有暗红色的锈斑,显然是经常征战沙场,侵染鲜血所成,让人看了,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队骁勇的骑兵。
为首的一人须发皆白,但一双虎目却显得精光四射,手中还拿着一只马槊,槊尖寒光闪闪,让人望之生畏。
在他身后半个马身处紧跟着三骑,左首马上之人身材挺拔,一张脸显得眉清目秀,高挺的鼻梁之上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的左边嘴角微微上扬,让人感到一股傲气。犹如菱角般的嘴唇上还有着细细的绒毛,可看出此人年岁并不大。但最让人注意的却是他的一双剑眉,双眉只插两鬓,目光微凝间让人感到一丝傲气,让人不敢小觑。他右手处与为首之人一样,也握着一只马槊。
在这名年轻小将身边的还有一人,那人一张略黑的胖脸,浓眉之下是两只小眼,滴溜四转,让人感觉有些狡黠,他的眉心微蹙,神色有些不耐,来回的在马上摆动着身躯,细看的话,却是他的铠甲明显比别人大了一分,但穿在他的身上还是显小,许是铠甲的紧缚,让他不甚舒适,他手上握着一柄开山大斧,倒也和他的身材相得益彰。
在这黑脸小将身边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这人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面色发黄,一双大眼透着一丝憨厚,咧着嘴唇呵呵笑着,他的右手处提着一柄环首大刀,倒令他添了几分威严。不过这黑脸小将与这黄脸小将看上去要比左首那年轻小将要大上些许。
余后几骑也都是身材魁梧的军士,他们的铠甲上面都有着几处猩红的血迹,显然不久前经过了一场血战。
“杨将军,这次从突厥贼子那又抢到了多少牛羊。”
刚进城门不久,旁边一个贩卖胡饼的小贩笑着对这为首之人问道。
那为首的杨将军的人咧着干枯的嘴唇,捋着胡须把头往后一扬,畅然道“嘿,许久没到突厥人那里去劫掠,某这次到是收获不少,喏,你往后面瞧瞧。张老丈,你今天生意如何?”
这一开口,让这杨将军的威严之色一扫而空,让人感到如同邻舍阿翁。
那摊贩张老丈抬起眼睑,扬起两条八字眉,用力的踮起脚尖向人群后面望去,只见后面成群结队的跟着几百头牛羊,把整个城门都塞的满满当当,使得进出城门的行人骂骂咧咧,但也不敢太过大声的表达心中的不满,这里的人深受突厥人其害,不少人都与突厥人有着深仇大恨,对于这些戍卫守边的军士将领内心深处还是充满着感激的。
“哟,这次可不少哩。”张老丈连连砸吧着嘴巴惊叹道。
张老丈说完引起周围各位将士的大笑,纷纷称是。这些军士倒是与这里的人们显得其乐融融。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那名黑脸胖将军的注意,他不再理会身上的不适,两条浓眉上下飞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意气风发道“嘿嘿,张老丈,你可没跟我们一起去看,这次我们可杀的那突厥小子们丢盔弃甲,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那张老丈两颊上扬,眯眼笑道“索将军,你有突厥人闻风丧胆的索命斧,老丈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那突厥人的折腾啰”
“张老丈,你可别被索明给唬住了,这次收获可全是我们杨将军的功劳,他也只敢在后面捡点便宜”
说话的是那黄脸憨厚小将,他粗着嗓子,虎声虎气的说道。
“好你个石虎,一说话就拆我台,揭我的老底”那黑脸胖将军索明龇牙咧嘴,举起右手,握手成拳,作势就准备给黄脸憨厚小将石虎一拳。
“好了,都别闹了,张老丈快给我们这些军士一人来张肉胡饼,这些天在塞外天天吃干粮,快淡出鸟味了,先填填肚子,等下回到府所再洗个热水澡,然后大家再敞开肚皮吃喝。”这时那名眉清目秀的年轻小将目光一凝,眉毛上挑,拉开两人,转身对着身后的军士们说道。
“好…好…”年轻小将的话引起身后士兵的一阵欢呼。
“好嘞,小杨将军稍等”
张老丈喜咧咧的笑道,转身就朝着他的饼摊而去。
少顷,张老丈就将几十张肉胡饼逐个交到每个将士手中。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面饼炙烤的酥香,再闻又有一股炙羊的肉香,最浓烈的当属那肉胡饼上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点散发出来的芝麻香,三者相结合在一起,就是胡饼中的贵族了——芝麻肉胡饼!
那些军士们顿时眼中一亮,闻之食指大动,连连吞咽口水,顾不上再欣赏那芝麻肉胡饼,酥香金黄的可人模样,顾不上还在手中来回倒腾胡饼的烫手,那些军士连连摇着头,嘬着嘴连连吹气,然后在自认为可以吃了以后,狠狠的咬了下去,大街上顿时响起一阵的吸气声,胡饼还是很烫,但那些将士舍不得吐出来,舌头灵活的在嘴中来回搅动着,驱散着胡饼的热度,而后狠狠的咽了下去,脸上现出惬意的笑容。
时而街上的行人驻足,看着这些军士和煦的笑着。
那张老丈脸上见他们吃的起劲,扬了扬眉,脸上现出一股自得之色。
“旭儿,牵两只羊出来给张老丈,算是我们的饼钱。”
那杨将军吃了几口后,对着左首处的年轻小将杨旭吩咐道。
张老丈搽了搽双手,急忙从饼摊处出来摆手说道。
“杨将军,这可使不得,你们在这戌边守卫,抵御突厥,都已十分艰难了,我老张哪能受您的礼啊。”
那杨将军正待说话,他身边的年轻小将杨旭吞下胡饼,乜眼看着张老丈道“张老丈你这也是小本生意的,我们吃了你这么多的肉胡饼,你今天要不收钱回去,那你家里的母夜叉看到钱数不对,可不会轻饶你的。她要是找到我们府所来,那我们可不会认的哦”
杨旭说完引起旁边军士的一阵哄笑。
那张老丈脸上一滞,也跟着讪讪的笑着。
“杨旭!我看你是没和突厥人打过瘾是吧,要不要某和你操练操练“杨将军瞪着虎目,洁白的胡须上下飞扬,侧身对着杨旭大喝道。
杨旭眼睑一顿,嘴唇微张,往后缩了缩脖子,连连摆手,讪讪的笑道“不敢不敢”
他的这副模样倒使得周围的军士笑的更大声了。
那杨将军虎目侧移,喝道“还有你们这些小子们,笑什么笑,都快点吃,吃完了,趁天没黑把牛羊给赶到集市卖了。”
身后的将士们顿时掩声,一张笑脸顿时正色。
杨将军正了正脸色,回身对张老丈道“张老丈你不必客气,收下吧”
“可用不着两只羊啊。”张老丈一脸为难道。
“张老丈,某知道你家又添了个孙儿,公羊给你家小娘补身体,另外只母羊留着给你家孙儿产奶吃”杨将军说道。
那杨旭这次不敢插嘴,立马下马,屁颠的从羊群中赶出两只羊,瞅了眼杨将军,眉心微蹙,左嘴角上扬对那张老丈小声道“张老丈,你别扭扭捏捏了,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话未说完就已经赶着两只羊到老张头摊铺中去了。
张老丈也不再推辞,神色感激的连连躬身施礼道。
“那就谢过杨将军,谢过小杨将军了。”
杨将军洒然一笑,转身吩咐道“小子们,别光顾着吃,你们都把路给堵住了,快点给某把牛羊赶到集市上去卖咯”
说完,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赶着牛羊往城南集市方向赶去。
须臾,一行人就已走远,那张老丈却还在身后连连感激着。
街道又恢复了一派热闹的景象。
“老丈,请问刚才那一行人是什么人?哦,另外给我来张胡饼”张老丈的摊位上,一名吃着胡饼,眼睛略带碧色的西域胡商看到那一行人已走远,心中好奇,而后操着并不熟练的汉语问道。
张老丈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乜了眼那胡商,试探的问道:“哦,你可是第一次到我们瓜州来。”
那胡商点头称是。
张老丈仰着头,眼帘一挑,捋了捋颌下杂乱的胡须,清了清嗓子道”今天老丈我心情不错,我就与你说道说道。”
“那白须将军是我们瓜州敦煌府的骠骑将军杨林杨将军,以前还没撤郡改州时,是我们敦煌郡的戍主,他当年年轻时可不得了,每隔几天就一个人到那突厥部落中抢夺牛羊,那突厥人一看到我们戌主来了,都不带反抗的,立刻骑上马望风而逃,嘿,当年硬是打出了一个赫赫名声,哦,对了,你可知晓大隋现在的大将史万岁吗?”张老丈眉头一耸问道。
“知晓、知晓”那胡人显然是第一次到瓜州,听的正是如神,顾不得手上的胡饼,连连点头道,睁着双眼睛等着张老丈的下文。
张老丈轻捏着胡须,想了想继续道“当年史将军因罪被发配到我们敦煌来当戌卒时,他自持一身好武艺,不听我们戍主的调遣,后来听说他与我们戍主比试了一场,不过也不知道谁胜谁负,只知道后来我们戌主再去突厥部落那抢夺牛羊时,这史将军也跟着在。这不才有了史将军“敦煌戌卒”这个让突厥人闻之丧胆的称号!”张老丈回忆道。
那胡商用他并不多的汉语,满脸震撼的说道“这杨将军武艺竟是如此厉害!”
“呵呵,这也不算什么,虽然杨将军这些年较少去突厥那边,可他待出了三个将士在这边关之地也闯出了赫赫声名,他们都是我们瓜州的年轻将领,从小就跟着杨将军常到突厥部落中转悠,掠夺物资,那黑脸胖小将叫索明,是瓜州敦煌府的军士,是敦煌望族索氏的族人,不过他们那一支早已没落,这才早早从军,嘿!他手中的开山大斧,突厥人给他起了个的名号叫索命斧!”
张老丈顿了顿,清了清浊嗓,一双八字眉上下飞舞,说起这些人时如数家珍。
“那黄脸憨厚小将是敦煌望族石氏的族人,不过也是远支旁族,名叫石虎,也是我们敦煌府的军士,一柄环首大刀杀起突厥人起来,那可是虎虎生威,他也有个突厥人给起的名号,叫虎头刀,嘿嘿!”张老丈悦然道。
张老丈说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提起旁边的陶壶,拿出两只陶碗,倒了两碗热水,递了碗给那胡人,而后兀自拿起碗,滋溜的喝了起来。
张老丈悠闲的喝着,倒把那胡商给看的着急起来了。
张老丈睨了眼那胡商,心底暗自得意,放下陶碗,继续道:“那左首年轻小将叫杨旭,是杨将军的养孙,因年龄不够所以并不算做军士,不过他从小跟着杨将军习练武艺,现在的一身武功少有人敌啊。他的身世就有得一说了,据说他出生的那一日,九日临空,所以单名一个旭字。但惋惜的是他耶娘是在路途中生下的他,因为他耶娘当时正遇上了突厥人劫掠,她阿娘受到了惊吓生下了他,幸运的是当时杨将军刚好从突厥回来经过,才救他一条命,但他耶娘却不幸去世了,啧啧,可怜啊!所以他对突厥人最是仇恨,每次出去都是他杀敌最多,一支马槊杀的突厥人闻风丧胆,突厥人当中流传的‘宁在鬼门坐,不见破奴槊’就是说的他”
张老丈说完流露出憧憬之色,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年轻之时入军,要不然自己现在也是一位威震突厥的将军了。
“老丈、老丈给我来两张胡饼”旁边客人的呼唤声打断了张老丈的思绪,张老丈起身,手中麻利的包起早已炕好的两张胡饼给客人。
旁边那胡商向张老丈行礼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张老丈连忙走出铺位扬手大声呼喊道“哎,你别走啊,我这还有更精彩的呢。”
只见那胡商已经汇入人流当中,不一会便不见其人。
附近小贩看见张老丈的样子,哂笑道“张老头,你还是好好卖你胡饼吧,今天卖少了,你家里的母夜叉可会让你不好过。”
周围相熟的小贩闻言大笑起来。
张老丈瞪着眼睛回道“我看你们是看到杨将军送我两头羊眼红吧,今天回去我那婆娘看到这两只羊,肯定会给我炖个羊羹,在给我温盅酒,好好服侍着,嘿嘿”张老丈挑着双眉,一脸笑意的周围小贩说道。
PS:《隋书·列传第十八·史万岁传》尔朱绩以谋反伏诛,万岁颇相关涉,坐除名,配敦煌为戍卒。其戍主甚骁武,每单骑深入突厥中,掠取羊马,辄大克获。突厥无众寡,莫之敢当。其人深自矜负,数骂辱万岁。万岁患之,自言亦有武用。戍主试令驰射而工,戍主笑曰:“小人定可。“万岁请弓马,复掠突厥中,大得六畜而归。戍主始善之,每与同行,辄入突厥数百里,名詟北夷。
这件事资治通鉴与北史也有记载,让小左感到遗憾的是,一个并不比史万岁的勇猛弱多少,甚至还要强上一分的敦煌‘戍主’,在史书上并没有留下姓名,而且只是一个戍主,而那史万岁却是名震大隋的四大名将。小左不禁觉得史海浩瀚,不知埋没多少无名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