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小花这根刷着绿漆的嫩黄瓜跟时下很多她这个年岁的孩子一样，打着打猪草的名义，带着周小草，折着河沿柳树新抽出的嫩枝条做成哨子，“嘟嘟”地吹着漫山遍野地疯玩的时候，冬小麦也飞快地伸展着身躯，使劲往上抽条，分叶子，几乎一天一个样子，它们已经在严寒的冬天酝酿了几个月了，很快就长出了麦荚，就等着成熟了。
周小花家的菜园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子了。先前只有一圈障子站那里，要么就是黄橙橙的土，现在却是一片葱绿，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障子外边大概六十公分的地儿，被周超掘了圈水沟。这里地势比较低。一到下雨的时候，胡同那边下的雨水几乎都全部流过来了。没有水沟，冲的就是他们家的菜地了。以前大家都没看上这里，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现在有水沟在，周超家的菜地就安全了。为了水沟里在水流过的时候带走最少的泥土，周超还在水沟底部铺了一层瓦片儿。至于水沟里面跟沟壁上长着的野草，管都没管。什么时候，减少水土流失的最好的办法都是植树植草跟造林。水沟通往水库那里往常垒了条地堰，雨水少的时候，水没淹过地堰，就让水在沟里装着，不去管它。雨水大的时候就要把地堰掘开了让雨水流水库里去了。所以，菜园子也不是说圈好了就好了，平时还需要小心翼翼地看护着。
不过水沟里那些草不管也根本长不起来。
村里家家都养着家禽。每天放它们出来的时候，家家的鸡啊鸭啊鹅啊的都要经过这里。晚上饿一晚上了，早上出来打眼看到绿色，都会先伸着嘴巴叨叨一通，完了顺便再在水沟里便溺一番。周超家围着障子一圈的瓜类刚出苗的时候，可费了周小花老劲了。不但周超细心地在瓜苗周围用小树条插了一圈围着护上了，周小花每天一大早赶着自己家的家禽出来，就会来这里看护半天，不是撵这家的鸡就是撵那家的鸭子，要么就是鹅，生怕别家的这些宝贝儿把他们家的瓜苗给霍霍了。直到瓜苗慢慢长大长壮了，爬上了障子，牢牢地攀住了，周小花才松了一口气。
障子里，小黄瓜藤已经牵到了架子上，开出一朵朵黄色的小花儿，过不了多久就能吃上嫩嫩的黄瓜了。四季豆已经摘了几回了。这个菜快当些。不过豇豆就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吃上了。它们藤还没牵好，不过长得很茁壮，绿油油地在架子上趴着。
其他的茄子，西红柿，辣椒，菜椒等等，也全部间好了苗，一颗颗长势喜人。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话说得是没错的。换了菜也一样。
杨大会有空就挑了粪肥来淋菜，他们家的菜一点儿也不比别家的菜孬。
周小花回家把猪草篓子放下，喝了几口水溯口。柳哨儿吹起来确实好玩儿，不过就是吹过了嘴里有股子涩味儿，苦兮兮的，很不舒服。仔细把嘴巴溯干净了，周小花才安心喝起了水。周小草见样学样儿。喝完了水，周小花发觉她家的水缸里水不多了，对着门口就喊她妈杨大会：“妈，水缸里面没水了！”
他们家还没挖井。现在村里自己家挖井的人家也少。大家都是在村北的井里挑水吃。那口井据说已经几百年了，即使再怎么干旱的季节里也有水，而且水质不错，又甘又甜。不但水质好，水位也高。周小花觉得如果她再大点儿，趴在井口都能够着井里的水了。那口井附近的几家人，嫌弃去河里远，有时候洗衣服，就直接在井下边的那条水沟边上打水洗了。
恰逢队上男人们去河拉沙子修村北的小桥，女人们放工，大门口儿杨大会地上扫干净了，铺了张狗皮褥子，把刚学会爬的周家小三放在了上面，由着她东爬爬，西爬爬地爬着玩儿，杨大会则把家里的大蒲篓拿了出来，掰苞谷粒儿。另一边儿四大妈也拿了簸箕出来扒苞米。两个人边干活儿边唠嗑儿。杨大会闻听应道：“知道了。那点水做饭够了，呆会儿吃完了饭把小三哄睡了，我再去挑。”
既然她妈这么说了，周小花也不管这事了，带着周小草出了门往南边走。
“去干什么？”杨大会问。
“我跟小草去菜园看看黄瓜长大了没？”
杨大会急了：“还净是黄瓜妞！别都揪完了！留几根给我做菜！你姥爷明天来家！”
“嗳！”周小花应着，招呼一旁净给她妈捣乱，一会儿把苞谷粒刨老远，一会儿把苞谷棒子打出去的周小燕：“小燕，走，一起。”一阵风一样，同周小草跟周小燕姐妹三个一会儿就往村南刮过去了。
四大妈看着周小花远去的身影儿，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小花跟小草这俩孩子比以前白净了不少样？”
杨大会不在乎地挥挥手：“什么呀。这俩孩子这是一个冬天没怎么出屋，捂的。”
“可我家小燕，也跟你家俩闺女一样捂着的，怎么就没白？”
“哪白了？我看着还跟以前一样一样的。”杨大会满不在乎地道，“即使白了，在咱农村，还不是一样的要下地干活儿？白了不白一个样！”
四大妈想想也是，就不言语了。
这边周小花带着周小草周小燕两个，去菜园子里摘了原本还有很大生长空间的三根黄瓜妞，真的给杨大会留了几根，三人一人一根小嫩黄瓜，咬着吃着就到了菜园子旁边的大柳树下面。
菜园子原来是人家的宅基地，一摆溜过去，西边现在还住了一家姓孙的人家。孙家大门朝东开的，门前十几米是棵又高又壮的大柳树，柳树粗得五六个人合抱都抱不拢。这柳树也长了有些年头了。柳树有条横着长的枝干，也跟树身一样又粗又壮，更神奇的是长得还很平直，于是孙家就两边系着粗绳绑了上去，做了个秋千那里，给他们家的孩子玩耍。
周小花对荡秋千什么的没兴趣，可周小草周小燕喜欢啊。这俩孩子简直是太羡慕孙家孩子的大秋千了。
周家大人不是不宠孩子，也愿意给孩子做秋千玩。农村别的没有，麻绳还不有的是啊？每年大家都有志一同地去河套里撒些蓖麻种子，到秋就能收获很多麻杆，弄来搓麻绳儿不要太方便。可村里除了孙家，哪家也没大柳树这样合适做秋千的树了，只能把绳子一边栓一棵树来做。这样的话，栓得不够高，弄得秋千不高就不说了，关键秋千荡着荡着，它要从树身往下面滑，还费绳子，一个秋千根本荡不了多久。谁家也没孙家门前的这棵大柳树得劲。即使麻绳不要钱，太费的话也没哪家舍得一直做，大人不可惜孩子们还舍不得呢。农村的孩子们，就没有不爱惜东西的。大家从小耳濡目染，看着家里父母不管做点什么都要费上大半天的劲儿，谁也不会拿家里的东西可着劲儿折腾。孩子们都懂事着呢。这个教都不用教。
当然后世的人养育孩子不象现在这样散养的，或者孩子打小就没缺过啥，根本没这样的概念，那就另说。反正周小花接触到的孩子，就没哪家那么不省事的。那样的话，别人不说什么，自己家的大人也早脱了鞋拿鞋底子朝自己家孩子屁股上抽去了，不长记性都不可能。
按说呢，柳树也并不是孙家的。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人孙家就住在大柳树跟前儿，晚上把绳子收了，早上很早起来又把绳子栓上占着了，也就是个孩子玩的玩具，占着就占着吧，还真没几家大人太把这个当回事儿。要不，专门埋了树桩子，顶上架好了木梁做秋千还更妥帖些。可这会儿大家的肚子刚刚混个温饱，对玩的东西做起来没这么上心。只不过孩子们喜欢荡秋千，就不会不当回事儿罢了。
孙家老太太年纪比周爷爷周奶奶大了一轮，老太爷不在了。现在这老太太是跟着大儿子孙建忠住。孙建忠三儿子一个闺女。家里的大小子今年十九岁，二小子今年十七岁，老三是个丫头，今年十二岁，最小的小子则跟周小花一样大，养得白白胖胖的，跟三个长得高高瘦瘦的哥哥姐姐比，一点儿也不象一个爹娘生的，据说这么大了还在吃奶。
孙家大大小小的四个孩子，就把着这架秋千，村里的孩子谁要来打秋千，就必须贿赂孙家的孩子，否则谁都别想靠前儿。即使孙家的孩子打秋千都打腻了，那也没别人家孩子什么事儿。
在秋千架的另外一边，树荫底下，则是村里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大磨盘了。那大磨盘足足有二十多公分厚，直径一米五还要多。平时若不是两个人一边一个推着，一个人根本奈何不了这副磨盘。每天一早一晚刷洗磨盘，也都是村里第二天要用磨盘的几家的男人。否则，没谁一个人搬动的到这副磨盘。村里的主妇们，大家互相搭伙，你帮我我帮你的，经常到这磨盘来磨东西。据老人们讲，以前大家自己个吃的面，舍不得到磨坊送钱的时候也都是这里磨的。前年村里拉了电线，给村办公室安了电灯，顺便也把磨坊通上了电。大家要磨粮食，直接到磨坊用电磨，又快又省事。不过这个可不是免费的。村里家里劳力多的，还是情愿用磨盘，自己个儿磨粮食吃。即使麦子，苞米等用电磨打了，豆子却不会。谁家做豆腐或者“渣”，用到磨盘，就都到这里来磨。
大柳树下面方便大家歇息，围着树放了一圈平平整整表面比较光净的大石头。到了夏天的时候，大柳树枝繁叶茂，把头顶遮得严严实实，吹着打南面吹来的凉凉爽爽的小风儿，实在是无比惬意的事儿。这里也是夏天歇晌的时候大家最喜欢来的地儿。
这会儿，柳树下面就有周奶奶跟周小婶夏允兰。两婆媳身边放着一个泡了半桶的发涨了的豆子，等着上一家磨完豆子，就该他们家了。
周小花喊了声“奶”，“小娘”，就没理会这俩了。
旁边周小草跟周小燕正盯着孙家几个孩子霸着的秋千，四只眼睛发绿。而孙家孩子盯着周家三姐妹手上的嫩黄瓜，也明显有点眼馋。
有门啊。
周小花直接喊上了：“喂！我两个妹妹要荡你们家秋千，一个人给你们半根黄瓜，行不？”不怪周小花不礼貌，她不知道人家孩子叫什么名字哩。这家人大的几个孩子比她大，小的这个又是个小子，根本没一起玩过。上一世的时候周小花看着人家的秋千只有羡慕的份儿，还从来没机会到秋千上荡过。后来这家人在村东起了房子搬走了，顺便就把柳树伐了，留着给新房当房梁了。说是村里的树，不过这树长在他们家门前，大家也不好跟他们家争。等她到了上学的年龄，虽然跟他们家的小四儿同过一年学，不过那小子脑子笨，第二年就留级了。她跟这家的孩子根本没交集。这一世周小花一天到晚忙叨叨的，就更跟这家人不熟悉了。不过这家的大人的名字倒知道。年底家家要去生产队领粮食，会计喊到哪家男人的名字，就该哪家去领。周小花被杨大会背在背上，跟着周超去领过几年，周小花就记住了。他们家小四长大以后的学名周小花也知道，不过人家这会不是还小嘛，还没上学呢，学名要到了学校才会起呢。小名儿，周小花不知道啊。
反正她还小，说话礼貌不礼貌的，也真没太多人跟她较这个汁儿。
长得胖墩墩的孙小四咽了口吐沫，看向姐姐。
孙家的菜比周超家的早种了半个来月，他们家的菜也比周超家的早了半个来月。黄瓜早就能吃了。不过他们家的菜地没周小花家的大，种的没周小花家黄瓜多。摘下来的头几茬黄瓜，都给孙老太太好好的收着做菜了，哪会给孩子当零嘴儿？他们家孩子多，又都是半大不小最能吃的时候，那点东西到了嘴里也没觉得吃了个啥，就尝了个味儿，就没了，哪能不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