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周小花想起来村里旧粮仓里堆着些前些年破四旧收上来的书报烛台香鼎碗碟之类的，就喊了她的杨爸爸，从付世清家堆在两个旧粮仓之间的草垛边上顺过流过来的水塌坏了的遭口子进去淘宝。她刚把东西选好了装进布口袋里，手上捏着本附了插图的话本子出来，刚好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他家的草垛上掏了一个鸟窝，手里抓着几颗鸟蛋，还宝贝地护着往草垛下面出溜，两个人碰了个面对面。
这小子看到周小花从粮仓里往外倒腾东西，那是公家的。人都护食，公家的东西，自己家也有份。哪能让周小花就这么顺走？他张开喉咙就要喊。
周小花一看要坏事，先发制人，问他：“你上草垛掏鸟窝了？你爸知道不？”
付世清他妈宠他，他爸却严厉。只要他爸知道他淘气了，回家二话不说，就会请他吃上一顿竹笋炒肉。
据住他家隔壁的他的堂弟付世勇讲，他大爷可凶了，打他付世清哥哥打得可大声了，“啪啪啪啪”地，不单他听的到，住他隔壁的林强家也听的到。这几家的孩子见了付世清他爸付元春，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害怕得很，生怕自己惹了事，也给他这么打上一顿。付世清经常挨打，当然害怕他爸爸。
关键是前年春天他玩爆竹，把那玩意甩到了草垛上，当时准备烧一个冬天一个开春的一大垛草都给引着了。等村里的老少爷们一起出动把火扑灭的时候，那垛草也不剩下什么了，还连带着把他叔叔付元秋家也就是付世勇家的草垛也烧完了。两家人一个春天就今天去那家要，明天去这家讨地才对付了过来，气得他爸付元春讲，以后再也不许他靠近草垛，要他知道付世清离草垛近了，打死都是轻的。当时他付世清挨的那场打可真不轻，据说一根崭新的小牛皮的皮带，都给抽软巴了。
付世清闻听缩了缩脑袋。他是真怕他爸的打。可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万一周小花拿了很值钱的东西，那不是没他家的份了吗？他硬着头皮问周小花：“你都拿的什么东西？”
周小花知道这小子淘气得出奇，也不怕给他看到，把手上捏着的那本话本递给他看：“书！你看上面这些画，可好看了！”
付世清撇了撇嘴。黑黑白白的，他可不认为这个有什么好看。就刚才他上草垛掏的这窝鸟，那也比这画儿好看。书上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他的鸟还有色儿呢！书也不值钱，除了给老娘们们画画鞋样子剪剪鞋样，也没什么别的用。他又不是老娘们，用不上这玩意。
周小花一边翻给付世清看，还一边指着那边老粮仓的缺口：“你喜欢的话，那里边还有！”
说起来，这塌了的口子也是付世清那一把火的杰作。生产队的粮仓，当初建的时候就没偷工减料过。虽然全部用泥坯垒成的，上面搭的茅草，却相当劳实，若不是草垛火烧起来的时候大家的水泼得没那么大的准头，溅了很多到粮仓的外壁，根本就不会塌。
付世清听说里面还有，更加放心了。公家的东西，拿点就拿点吧，反正又不是都归周小花家了，里边还有，怕什么？他也就放心大胆地走开了。后来他害怕周小花把他爬草垛的事告诉他爸，把这事瞒得紧紧的，跟谁都没说过。
至于周小花，以后几次再去的时候就小心多了，没让任何人看见。她还指使她杨爸爸趁着月黑风高，也去光顾了隔壁几个村的旧粮仓，放杂物的老仓库。
付世清被周小花看了这一眼，平时这家伙也没这么聪明的，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懂了，想起来了那次周小花拿事。
难道小丫头是怕拿书的事被人知道了挨揍？不会的，他谁都没说过。这么想着，他给了周小花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平时大家虽然并不熟，也没一起玩过。不过今天看到小丫头跟小胖墩比玩“宝”，小丫头玩得这么好，合了他的眼缘，让他对这丫头也喜爱了起来。
对了，书！大家正在发愁折“宝”的纸张到哪去找呢，这不是现成的嘛！破粮仓里多的是书，要多少纸张没有啊？他这么一想乐坏了，回头跟几个弟弟就是一阵嘀咕。
几个小子更不迟疑，马上搭伙往村后的旧粮仓去了。
冷小胖墩脸埋在爸爸胸前，几个淘小子的话听的真真的，这样的热闹他怎么肯错过？他立马挣扎着要往地上下去：“我也去！我也去！”
冷大书记既然当了书记，当然要给儿子们顺便谋点福利。旧粮仓有些旧书，这他知道。不过不知道都放了几年了，他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几本没人要的破书，小子们玩就玩吧，在场也有不少大人和他们家的孩子，他要那样非得管着不让玩，不是擎等着得罪人嘛！何况，现在要玩的小子们当中还有自己家的呢！他也就笑呵呵地放开了手，一个眼神过去，大儿子也跟上了小儿子，保驾护航抢书去了。
太好了！这样的话，以后村里的人们知道了其中某些书和物件值钱，要找它们的时候，就有了推挡的借口了！大庭广众之下，看到的有这么多人，参与的又有这么多家的孩子，其中还有村书记的俩儿子，到时候大家再不愤，也要小心别得罪了人。那个时候，书和物件都没了，再得罪了人，也得不偿失不是？
村里的孩子们玩耍，其实很少是小子跟丫头凑一起的。就拿今天打“宝”来说，若不是小胖墩嘴欠，周小花跟冷小胖墩怎么都玩不到一处。这会小子们都奔粮仓去了，丫头们就自觉地留下了。做戏嘛，就要做全套，周小花冲着小子们喊：“到时候给我和我家小草也一人带一本！”
冷小胖墩得回了输掉的“宝”，虽然把自己的脸送给人家摸了，心里还是挺感激周小花，应得又快又溜：“嗯，你等着，我让我哥给你和你妹妹挑两本好的！”
小家伙心里清楚着呢，脸被摸了又不会少块肉，怎么说都是他占便宜。
付世清则暗地腹诽，这小丫头，明明去年已经拿了几本书藏着了，这会还要！她也太鬼了！不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还是愿意帮着她选两本的！
这群孩子，付家的孩子付世清最大，冷家的孩子那里冷小胖墩的哥哥最大，所以，也就几泡尿的功夫，小子们就人手一书，回来了。周小花也如愿得到了四本书，付世清给了她两本，冷小胖墩的哥哥冷晓魁给了她两本。这四本书的书页，又白又厚，纸张优质，其中还有不少插图。这是得益于去年付世清遇到她的那次给这小子留下的喜欢图画的印象，“小花喜欢图，说好看！”有这么句话，周小花拿到的四本书，用来折“宝”，就会又厚又挺括！周小花一点没客气，全收下了。
孩子们的破坏力都强，几下就把手上的书撕散了，折起了“宝”，连冷小胖墩家的老大都不例外。这些孩子里却不包括周小花，也不包括周小草。
周小草这孩子平时玩具少啊，就她姐带着她玩用的“宝”，那纸张都是磨着她爸，用她爸早些年练习素描的纸张折出来的。先前她看到姐姐把冷小胖墩的“宝”还回去了，不知道有多心疼呢，那眼泪都在眼里包着了。只是这孩子愿意护着姐姐，心里不高兴，也不会当着人的面让周小花难堪，哭闹什么的。这会她冷不丁得到了这么多书上的纸张，还是姐姐特地开口给她讨来的，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只知道傻笑了。她小心地护着这几本书，很想也象那几个小子一样折个新“宝”来玩，又觉得她们姐妹现在还有玩的，手上的几只还没玩破呢，能接着玩几天的，很是纠结。
周小花妈杨大会这会肚子里的孩子都八个多月了，她站不了多久，就坐在了先前周小花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上，看到闺女也得到了几本书，很是高兴，从周小花手上抽了一本，看了一眼，更高兴了：“这纸又厚又挺括，剪鞋样最好用了！”
什么？这书要被没收，被她妈拿来剪鞋样，不给她玩了？这怎么行啊？周小草“嗷”的一声，从她妈手里夺回了书，把姐姐周小花手里的也一起拢了过来，抱在怀里，踉踉跄跄就往家跑：“不干！这是我姐给我折‘宝’玩的！”
大家伙就看到小草丫头跑起来小屁股一扭一扭地，两条小短腿也使劲倒腾着往家走，那小样子怎么看怎么喜剧。众人指着小丫头，笑得前俯后仰。哎哟，周家这俩丫头，怎么一个比一个可乐啊？真是笑死个人了！
周小花也被妹妹逗得乐不可支，她连忙跟上了妹妹，往家去了。周小草走路刚刚稳当了点，这抱了四本书，还真怕她小人儿累着摔着了！
冷大书记也被周小草逗乐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小花的背影，又看了眼自己家那个蹲在地上折“宝”玩得开心的小儿子，怎么感觉周家的小丫头又把儿子给比下去了呢？
看看，一般大的孩子，那丫头知道护着妹妹了，没用当妈的嘱咐，看到妹妹走了，她也赶紧护着人跟上去了。可他儿子呢，就只知道玩！不过转眼看到小儿子旁边护着弟弟的闺女，他又圆满了。
咱不羡慕！咱也有个懂事的女儿！
小丫头懂事有什么奇怪的？她家穷得叮当响，她爸她妈一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周家爷爷奶奶又不愿意带孙女，她不带谁带？小周庄合起来不过百十来户人家，谁不知道谁呀？他看了一眼旁边把两手一揣抄着袖子取暖因为孙女打“宝”赢了长了面子一旁乐呵根本就没想起小孙女需要照看的周爷爷，没吱声。
说起来，小花那丫头也是个命苦的，被她亲妈生下来就丢到了草丛里，若不是周小花爸爸周超出来掏摸着捉家雀儿打牙祭看到了她，把她拣了回家，不定什么时候就饿死了！
这孩子才拣回来的时候小啊，才三斤多点，他的鞋子再稍微大点，就装下她了！那个时候她妈没奶水喂她，她爸周超就抱着她，今天你家，明天我家的，到处给她讨奶吃。还好村里有几个跟小花差不多大的孩子，几家的妇女也可怜她，抱着她让她吃上几口奶水，就这么帮着喂着这孩子。等这孩子稍微大点的时候，吃得多了，周超不好意思再去让人家帮忙喂孩子了，农忙空闲的时候就往山上跑，打回个斑鸠家雀儿什么的，两个大人也舍不得吃，煨得烂烂的，连汤带肉，全给了这孩子，这才把这孩子拉扯大了。
这孩子当时那胳膊腿小的细的都没法看。村里的人没哪个觉得这孩子会长得大。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哪天这孩子去了，村里的人没哪个会意外。就是现在，周小花比她妹妹周小草还大了三岁呢，你看看她那胳膊腿儿，也不比妹妹粗多少，大多少，个儿也不比妹妹高多少。这孩子长的弱是弱了点，可看她这聪明劲儿，真从她亲妈那里遗传了不少。杨老头多有能耐的人啊，村里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丫头小子的十几二十个，他哪个都没看上，就看上了小花丫头，愿意教她。他家这熊小子，他好不容易磨得杨老头答应把他送过去学个两天看看，他死活不愿意去。杨老头什么人啊？人家求着他还要看他心情，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本来就没看上他家小子，怎么还肯教他呀？所以他也只好歇了送儿子给杨老头教的心思。可他还是不服气啊。看哪，他家小子长得多好啊，比小花丫头还小两个月呢，个儿比她高不说，身条也比那丫头壮实，装下两个小花都绰绰有余。说话也是顺溜干脆，怎么就非得看上个小丫头看不上他儿子呢？他怎么都想不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