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呢,胡家离灯泡厂并不远。灯泡厂外面的荒草坡过来,就是胡家所在的大队了。
可这会儿还没有那么多的农民工进城,城区还没扩展到附近,荒草坡上除了荒草就是树,还没什么人家住在上面。一路走了十几分钟,又是爬坡又是下坎的,三人来到了胡家。
胡家门口,一个五六岁的皮小子也不怕冷,正在门口的水槽子旁边和泥巴玩儿,身上后面开襟儿的衣服上面汁水淋漓,肮里肮脏的,看着小孩挂着几团泥巴的脸上,依稀可辨的相貌,周小花心里就更加确定了。
胡家的院子很宽敞,屋后是猪圈,散发着股属于牲畜的味道儿,可以说这并不让人感觉多么舒坦。但这里离市中心远了些,倒奇异地中和了些原本空气中让人闻之欲呕的腐败味道,并没有太令人难以接受。
胡家这会儿不但周小花头世的老公公在,老婆婆的婆婆也在。三个人到家的时候,老人打回了猪草,正在抱了猪草到周小花前世的婆婆面前,让她坐着切了喂猪。看后者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明显很不乐意。
还是中年汉子的老公公回到家就带了一脸的喜色:“花儿,莫切了。先把脚洗洗,让医生给你看看。”
周小花看一眼被叫做“花儿”的中年老婆婆脸上的含羞带怯,忽然有点明白她那一世时候男人喊她名字的时候老婆婆为什么要咬牙切齿了。她悄悄叹了一口气。
要不说是孽缘呢。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跟老婆婆的名字重了一个字儿。即使她在户口本上看到过老婆婆的名字,也根本没往心里去。
唉,不想啦。这都是曾经的事儿了。没什么好想的。
胡老头那边喊自己家婆娘去洗脚,这边赶紧搬了个躺椅过来让杨老头坐。
这会到了胡家,对比胡家大大小小身上洗得变色的衣服,杨老头父女两个身上半新不旧的衣饰就显得整洁多了,何况上午杨家父女虽然扯了一上午草,但也都小心地没打脏自己个的衣服,周小花一个小孩儿也是粉妆玉琢,可爱伶俐。不象胡家,即使不曽出门的拝子胡婶子,身上的衣服也带着几团黑渍,差不多大小的小子身上,也是埋里埋汰的,不大整洁。胡家大人孩子面对这爷儿两个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有些怯懦。
凭心而论,头一世时候胡家的小子待周小花不错,即使她跟老婆婆之间有些矛盾,那小子不向着她,她也觉得很正常。毕竟老太太是他母亲,老婆跟母亲打架,他一味向着老婆,就太没心肝了些。她家她爸遇到她妈跟她奶奶有龌龊的时候,也从来没向着她妈过,可她妈还是把日子过过来了。她跟胡家小小子的婚姻,纯粹是周小花自己情商不够,没经营好,这个谁也怪不着。
周小花坐在胡家胡老头的妈,胡老太太让给她的小木头凳子上,打量着胡家。
不怪头一世老婆婆经常念叨老公公。即使因为房子住了很多年,胡家的边角里带着岁月留下的些许污垢,屋里看着并不明亮,但是每样东西都收拾得很齐整,家里桌子也好,凳子也好,躺椅也好,甚至锅碗瓢盆,都看得出男主人是个勤劳的人。每样家具上面,都带着粗糙又细致的痕迹,不用说就是男主人亲自打的,呆在它们的地儿,和谐温馨。
那边胡家婶子已经很快洗好了脚,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净了,坐到了杨老头的面前。
杨老头仔细打量了几眼面前略现浮肿的脚,一手托住脚后跟,一手执住对方的脚踝上方一点,在伤处附近轻轻按压:“是这里疼?”
“不是。上面点。”
杨老头就把手指又移上一点儿,问:“这里?”
“不是,下面,下面。”
“嗯。”杨老头点头,手上使力,两手一错,众人只听得轻微的一声“嘎嘣”脆响,胡家婶子疼得“啊”地叫了一声,杨老头已经收了手:“行了,不过是骨头错了点儿位,复位了,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胡家婶子原本紧绷的皮肉感觉一下子得到了纾解,轻松多了,她站了起来,小心地用原来的伤脚在地下捻了一圈儿,虽然因为伤得久了还是有些麻痛,不过却比先前轻微多了,也不那么钻心了,已经能够跟原来一样正常着地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嗳,真的好了!”
这会儿这位中年妇人是真的很高兴。一不小心伤了脚,这都好几年了,连正常行走都做不到,拝来拝去的,能做正常人谁愿意当个瘸子啊?
这还真是会的不难,难的不会啊。人家只是这么一搭手,困扰了一家人几年的毛病就给治好了!
当下,胡老头兴高采烈地出去了一趟,带回了三斤左右的猪肉。农家别的也许没有,老咸菜多的是,胡家烧了烧白,水煮肉片,炒了个鱼香肉丝,又加了个小白菜鸡蛋汤,炒了个嫩生生的藤菜,胡家老太太想了想,觉得自己家的这个大儿子不善言辞,亲自去喊了自己个住隔壁的二儿子过来,帮忙招待杨老头跟周小花。
此地属于梨树湾村。山城多山地,平地不多。一个村子就按照地界划分了三个大队。这里的十几家人属于三大队。一队人住在山坎之间的一块小平地上。
据说村名是打原来沿着水沟旁边种的几排梨树来的。其中十几棵树还都上了一百多年了,有不少异相。前几年破四旧,梨树被砍得一棵不剩了。原来打山上流淌下来的水湾没有了大树的庇护,开始出现滑坡,水土没有了树的净化,也变得腥臭浑浊,水湾就变成了个排水沟。
三大队的十几家人,胡家就占了其中的五家,其他的几家,大家也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杨老头治好胡家大婶子崴了的脚的事儿,还没到晚上,就传遍了整个大队。
杨家父女中午在胡家吃了中午饭,原本要继续他们的探访之旅的,却被胡家人好说歹说留了下来,要他们俩在他们家吃晚饭。知道父女俩个住的旅社,还去帮忙把旅社退了,借了队上一个年前才死去的吕姓孤寡老太太留下的三间房子,收拾好了让父女俩个住上了。先前父女两个到这里租房子没人租给父女俩个,现在父女俩个一分钱没花,倒住上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三间房。这真多亏了胡家老太太的二儿子了。胡家老二是队上的会计兼出纳。队长也是胡家本家的。只不过亲戚关系稍微远了点而已。
周小花对此并不奇怪。
不管什么时候论到当官什么的,都少不了要沾点亲,带点儿故。就拿他们村来讲,以前村书记姓付,所以村里的会计也好,出纳也好,也都统统姓付。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姓冷的当书记,书记下面的小官儿,就全部跟着也姓了冷。等到这姓冷的死了,换了他们家姓周的当书记,下面的小官儿,又成了姓周的。要不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说的就是这个现象。
因此,当天晚上杨老头跟周小花回去歇息的时候,后面跟了很多的人,大家就象看什么稀奇物件一样,把俩父女送回了屋安歇。
若不是杨老头讲他只精擅跌打损伤,其他的毛病不会治,又说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晚了就看不清楚了手底下没数,估计晚上父女两个想好好的休息都不成。
即使如此,第二天一大早刚打开门,就有人送来了煮好的茶叶蛋跟米粥,要求杨老头看病。这事在杨老头去胡家小露了一手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住小周庄的时候,平时也经常帮人看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规矩也没什么不同。不要钱,病人家里有什么物件,随便给点就是了。没物件的也没啥,总能出力吧?原主人的菜园子荒废了半年多了,那就去翻菜园子的地吧。菜园子的地翻完了,那就把房子四周大树上长得低矮的小树枝砍砍干净。树枝砍完了堆院子边上当柴禾,后来的人没别的事,那就帮忙把柴禾码码,弄得整整齐齐地堆个柴禾垛。这些都弄完了,那就帮忙收拾屋里,把屋顶上的蜘蛛网给扫扫。蜘蛛网扫完了,没别的事那就把屋里的墙壁拿纸糊一遍吧。墙壁糊完了没别的事了,那就再帮忙把三间屋里的两铺床给抹干净吧。等等等等。
不过三天,原本黑乎乎低矮的即使白天进屋就要点灯的三间泥房就变了个样子。外边虽然还是黑乎乎的,也照旧低矮。但是篱笆墙重新绑过了,连篱笆都换了一批。四周的几棵树修理过了,不再象先前遮得下面连点风都不透,在院子里都感觉亮堂多了,也不让人感觉压抑了,住里面的人气儿都要喘得匀净些了。院子里的荒草也早给拔干净了,重新夯了一遍,修得平平整整。连沿着篱笆墙边留好的排水沟也抹得很齐顺,给人用瓦片一片接一片地弄得看着就顺眼。湾变成了沟大家没法用原来湾里的水拿来喝了,就修了蓄水池。老房子原来没把水接家来,原来住这的老太太都是到别人家门口用别人家的水龙头,这回也给接到了家来。胡队长还指挥着人挨着房子给修了洗衣槽,方便杨家父女两个使用。菜园子里,也打好了垄,一垄一垄地,有小白菜,也有芹菜,芫荽,茼蒿,等等,都已经撒上了种子。家里屋梁下面新糊了一层报纸,也亮堂多了,白天把窗户打开,不开灯都行了。灶台,饭桌,床,衣柜等等也抹得干干净净,不带半点尘土。很老旧的房子里,也多了不少物件。有竹子钉的凳子,藤编的椅子,也有木头拼的方桌,只剩下半截的锄头,还有竹编的篓子,筲箕,筷子筒,甚至连泡咸菜的坛子,估计是哪家的多了,也有人送来了一个。米,面,鸡蛋,老腊肉,新鲜的小白菜,大白萝卜,老南瓜,花椒,红辣椒等吃食也有不少。
胡队长这是打着要杨家父女留下的念头呢。
也是,自古以来,家里人生了病,寻医问药都是家家开销的大头。现在杨老头能看,会看,还不要钱,这种人到哪找去?哪怕他说自己个只会看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兼会点跌打推拿的手艺,这也很难得了不是?平时大家得大病的还是少,也就是头疼脑热的经常犯。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笼络好了,别让人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