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经意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春节很快来临了。
周超家今年不光炸了面鱼儿,还蒸了饽饽。
当时周超只打算蒸一锅,最后却还是蒸了三锅。啥也没放光面的,这是自己家吃的。上面装饰了大枣,栗子的,就是留着走亲戚的。是一锅。另外一锅,则是专门蒸了供神和自家老祖宗的。供神和自家老祖宗的饽饽样子就很多样了。比如有肥肥的捏出两个耳朵肥头大耳大大拱嘴的猪头,也有蛇头龙身盘成一团身上被剪刀剪出许多倒刺当作鳞片的假龙,还有圆滚滚两头两个眼子塞了枣子或者花生或者栗子的碌碡(农具,两头有眼,钉了撅子栓上绳子用人或者牲口拉着给小麦,黄豆等有豆荚,果荚的庄稼脱粒)。猪头代表了六牲,碌碡代表了丰收,据说龙管着天上的风云雷电。人们供这三样,不过希望来年风调雨顺,庄稼得到丰收,六牲也很兴旺。这就是人们心目中非常理想的生活了。
这些都是没馅的饽饽。有馅的周超也蒸了三大锅,分别是小米饽饽,豆饽饽,跟米饽饽。小米指的是小黄米。农家的小黄米包进饽饽里,带着股天然的馨香,一粒一粒就那么挤在一起,黄橙闪亮,看着就让人喜悦。可惜周超包的没往年杨大会包的皮薄,好吃倒也好吃,就是看起来没那么悦目。豆饽饽是用的红豆。红豆被打成了面包进饽饽里,不仅吃起来甜咪咪的,也带着豆子的厚重口感,咬在嘴里粉粉的,也是很受人欢迎的。周小花就嫌它有点噎人。她喜欢吃米饽饽。米饽饽里放的米是糯米。
本地不产米,但山东内陆产米,每年都会有人赶着马车过来卖米,也可以换。就是用家里的黄豆或者其他的粮食换。但比例绝对不是一对一。否则人家挣什么?
从这方面讲,周小花很佩服这些商人。她觉得,她一辈子都做不了成功的商人。他们交易方式的多样有时候都令你目瞪口呆。他们做生意的周全也经常让人目不暇接。据杨大会讲,以前她姥家开洋行,家里就养着一支专门的车队,给各家小商小贩送货。他们家洋行也提供给家里条件不好的商贩贷款赊货。不过这样的商贩要把自己家的祖宗三代都交代清楚了,家里没有偷摸拐骗的品行不端的人,有足够的抵押品,比如家里有房子或者其他财产等。自己家里没有足够的抵押品的时候,就需要担保人。这个担保的人就需要家里有房子或者其他相等的财产。这些都跟后世的抵押贷款差不多。而象杨姥娘娘家差不多的商人家,在当时不知凡几。
人们经常为后世五花八门的商业行为而惊叹。殊不知我们的老祖宗早就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智慧。
也是因为这样,即使马上就会迎来整个社会的经济大爆炸,周小花这个重活一次的人一点儿也没有去当时代弄潮儿的心。她也只是计划自己去当一个老师而已。甚至,她都没想着去大城市当老师,只是打算在当地找份教书育人的工作做着,平安生活足矣。等到了退休的年纪,她还准备留在当地,闲时种种花,弄弄草,播弄三两亩田地,亲近亲近下大地,也就是了。
一句话,人周小花重活一次,没想着当财产巨万的大豪,也没想着造福乡里,只想着过好自己平安喜乐的小日子,当当米虫罢了。
当然,这话题就扯远了。
周小花喜欢吃米饽饽,是喜欢糯米被包进饽饽,蒸了之后被放大的那份甜糯。
不管是普通饽饽也好,供神供祖宗的饽饽也好,还是小米饽饽,豆饽饽,米饽饽,其实都是为即将到来的大年准备的。
当地有个说法,若是能够在大年三十以后的初一到十五不做饭,那么接下来的一年就会日子十分富足,不缺吃不缺穿,啥也不愁。所以呢,这些吃食都是蒸熟了之后象面鱼一样在敞开的院子里冻过了再贮藏起来,留着在以后春节的日子里吃的。
只是愿望是美好的,其实呢,这年月大家肚皮都大,贮藏的熟粮食再多,也都吃不到十五。更何况这些吃食比平时吃的都要精细,人也都喜欢吃,吃饭的时候也比平时吃的多,也就更不经吃。即使后世大家生活都好了,肚皮小了许多,吃不下那么多东西了,也往往吃不到十五。这时候的大家对当前的生活都很满足,没以前人们那么厚重的愿望,这是其一。另外一点,后世的天儿放暖了许多,往往不到十五,天儿就开始暖和起来。做熟的吃食不象之前那么好存放了。
虽然后来几乎家家都有冰箱了,但贮藏量毕竟是有限的。哪象周小花的天然无污染的大冰箱,能贮藏那么多的东西啊。她费了老劲跟杨老头折腾了几十万斤粮食藏那里,连个角落都没添满呢。她跟杨老头爷俩不说金银财宝,单单粮食就有这么多放着,其他的人要发愁粮食不够吃之类的,她们爷俩是从来不担心的。
周超家的饽饽早就做好了,猪皮冻也早就烀好了冻上了。甚至连家里春节期间吃的白菜跟大萝卜等,周超也已经打菜窖里起了出来,放到了家里的套间里。
大年三十早上,周超做了清炖鲅鱼,把家里仅剩的两只母鸡逮一只小个才一年的杀了,做了道鸡肉炖蘑菇,炒了个大白菜心,烧了个紫菜鸡蛋汤,再端上碟猪皮冻,凉拌了胡萝卜跟大葱,凑够了六道菜,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开始贴对联儿。
打周小花出生起,周超家就没买过对联儿,都是杨老头提笔写的。
杨老头活了千把年,特别多才多艺。不仅医术好,精擅风水术数,三百六十行,很多行当他也很熟悉,字更是写得很见风骨。以前也有不少人跟杨老头求对联,不过十年文化浩劫的时候,杨老头就不再帮人写了。这两年不象以前那十年那么让人感觉到窒息了,杨老头还是不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动笔。他年纪在这里,一句年纪大了,手开始抖了,写不了字了,谁也勉强不了他。
今年周超家自己个过年,本来打算把杨老头接过来一起过个节,杨老头却不愿意去周超家,只好作罢了。大年三十早上,就是周超一家在吃饭。至于午饭跟晚饭,就移到了杨老头家。
周超带着两个闺女刚把对联贴好,正准备去杨老头家帮他贴对联呢,周英过来了。他看到周超家门上贴着的杨老头写好龙飞凤舞大字的对联,马上不高兴了:“二哥,你家的对联贴都贴好了,咋就没给爹妈把今年的对联送过去?没有对联,爹妈贴什么?”
周超看了一眼对自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周英,皱了皱眉头:“今年不是分开过年了吗?”
往年周爷爷周奶奶家的对联也都是周超买了红纸,拿给杨老头一起写好了,给周爷爷周奶奶送过去的。
“分开过年了,也不是说你就不能送对联来家了。杨老头既然会写对子,多写几副费什么事儿?你家的不是他也写了吗?怎么就不能写爹妈的了?”
现在周英来这么一出,不用说周爷爷周奶奶今年根本没买对联,在这等着周超呢。
周超再看周英一眼,问:“你红纸买了吗?”
“呦,二哥,红纸值几个钱啊?你自己个反正都要买红纸,多买几张不过是顺手的事。怎么还要爹妈买红纸了?往年不是都你买的?”
既然不值几个钱,你自己个怎么不买啊?还非要你二哥买?周超是儿子,你周英就不是了?凭什么啥事都找着周超,就没你周英啥事啊?你自己个也成家立业有闺女了,又不是平头小伙子了,还想跟以前一样拿周超不当数,让周超照顾着他们那一大家子呢,有这么好的事吗?
旁边拿着刷子的周小花撇了撇嘴,却没出声。这会有周超在呢,还用不着她出头。她出了声的话,人本来就比周英矮了一辈,那就更被动了。
周超没跟周英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道:“周英,现在你也成家了,你跟爹妈没分家,爹妈那是跟着你在过日子。爹妈是我爹妈不假,可你不是我爹妈。我作为二哥,从来不欠你什么。你家过年要贴对联,要么你自己个买了红纸请人写,要么就直接打集市上买。没个过年了,你家的对联也要分家的哥哥帮你买的道理。你说是不是?大过年的你来我家没个好话,拿着爹妈来压我,我是吃你的,还是用你的了?让你这么不尊重我?回去吧,自己家没对联,自己个想办法。你家的事自己不早点打算,我也没本事给你凭空变出对联来。”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以前周超万事让着周英,即使有时候周英对他不敬,他也没放在心上,还一如既往地把周英当作小弟弟看待。一打知道了周英在周爷爷周奶奶意图贩卖他家老三的事上也掺了一脚,往年在周超眼里又小又爱的弟弟变了个模样,再不如从前可爱,周超自觉不自觉地就对这个弟弟冷了心肠。既然已经拒绝了他第一次,再拒绝第二次就顺理成章了,周超丝毫没有了心里障碍。
周英还想跟以前一样对周超予取予求,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他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连周超家大门都没进,气哼哼地掉头就走:“也就是凭着小花,认识人家杨老头,会写个对联什么的,有什么拽的?不给就不给呗,我花钱去买就是了。我就不信买不着!”
周英往外走的步子并不大,步调也不快。往年他不高兴了,周超都会妥协,赶紧拉他回来。可现在周超看到他,就想起了炕上一天一个样子的小闺女,难以想象小闺女万一没了是个什么样子,心里就膈应得不行,哪会留他?由着他一步又一步地走远了,也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