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周小花就醒了来。
头天休息了一天,她已经完全好了。鼻子不堵了,头也不重了。换了前世,周小花感冒一次至少要折腾半个月。
周家的早饭例行是包谷面稀饭,带着周超大巴掌印的玉米面锅贴饼子,和刚打咸菜缸里捞出来切好的齁咸齁咸的大萝卜咸菜。周小花天天吃这个早就腻了,可也只有将就吃着。杨大会看到她不爱吃,悄悄塞了一个周超给她煮的营养鸡蛋给她。
后世有“砖家”“教授”什么的说妇女月子里吃鸡蛋不好怎么怎么的的,可这会大家想吃别的,也没有啊。有些人家,奶孩子的妇女连这个都吃不着呢。就象杨大会,家里现在的鸡蛋周超都是数着个数给她煮的,早上四个,中午六个,晚上也是六个,多了都没有。也就生了孩子的当天,周超才下了狠心杀了只老母鸡炖给杨大会吃了。腊月里鸡不下蛋,杨大会平时根本舍不得喂它们,那母鸡瘦得皮包骨头,连肉带骨头才三斤多,做好了能吃的本来就很少了,杨大会还把唯二的两条鸡腿给了周小花跟周小草一人一个,她吃到嘴里的就更少。
大家很多和平年代长大的人感觉不管四个也好,还是六个也好,都挺多的,可你知道周超跟杨大会平时的饭量吗?可以装满满三两饭的的大瓷碗,周超吃面条能吃十二碗,杨大会能吃六碗。农家包得比外面卖的馅足个儿有将近两个大一碗二十四个左右的饺子,素菜的周超能吃十一碗,肉馅的能吃八碗,杨大会也不少吃,菜的能吃五碗半,肉的能吃四碗。那鸡蛋都是自己家的鸡下的蛋,个头比饲料养的几乎小一半,杨大会估计也就尝个味儿,一口一个就吃下去了。蛋吃了,杨大会每顿几乎还要吃两个周超贴的玉米面的大饼子,喝点稀饭。周超手比杨大会大,他贴的饼子也比杨大会贴的大。轮到周小花,连一个饼子的五分之一都吃不到。倒是周小草能吃,她要吃半个。稀饭周小花也吃不过周小草。周小花不过一碗的量,周小草却能吃两碗,有时候还要添点。这年头,大家的油水都少,都能吃。
周小花接了鸡蛋,悄悄跟杨大会商量:“妈,中午让爸爸烙鸡蛋饼呗?鸡蛋光吃煮的不好吃啊。”虽然周小花嫌弃千篇一律的苞谷稀饭不好吃,可煮鸡蛋一样不受她的待见。可她又没法说啊。她一个小孩子平时根本没吃过多少鸡蛋,还不爱吃,说给谁谁也没法信啊。她把蛋剥了出来,自己只咬了一小半蛋清,蛋黄跟另外一半递给了周小草。
杨大会瞪了眼周小花。这么好的饭还嫌不好。刚分家那会家里连吃的菜团子都不够,每天她跟周超只敢吃个半饱,两个人要饿着肚子去上工,周小花是没过过那样的日子。若是过过了,看她还嫌弃不嫌弃!
其实都一个炕上吃饭,杨大会再是做得隐蔽,留心了都会看见。只周小草吃饭不象周小花这么挑拣,给她什么她都吃,好点的东西,杨大会不给她,她也不争。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心宽的人,在前世变成了个疯子,周小花即使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周小草不争是不争,有好吃的给她,她也很高兴。她接过姐姐递过来的鸡蛋,啊呜一口一下子全部塞进了嘴里,略微咀嚼几下就往下咽,却被噎住了。
周小花先看见小草一下把鸡蛋塞进了嘴,就吓了一跳,周超也赶紧把炕边暖瓶里的水倒了一碗出来,递给周小草。
小草噎得直伸脖子,哪顾得上伸手?
周小花隔着饭盘接了过来,赶紧喂了周小草一口水。
周小草咕咚一声咽下了水和一部分蛋,接着又连喝了三大口水,才把嘴里的鸡蛋顺了下去,喘顺了气。
周小花又是气又是笑,心里也夹杂着些心疼。
家里还是太穷了啊。
若是他们家能跟村里冷书记家那么富裕,天天白面馒头地吃着,鸡蛋也不攒,只留着自己家吃,隔三差五还吃上顿肉,周小草何苦因为半个鸡蛋噎成这样?
可惜了了,她那个无边无际的大保鲜柜里粮食几十万斤,各种肉干果干也储藏了不少,就是没蛋。
也怪她经历过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龟毛的保质期心里作用,即使知道她自己个的大保鲜柜比前世的保险柜效果好上很多,她也没办法把蛋存上几十年再拿出来吃。其他的东西呢,周小花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往外拿。比如今年,她不过托言杨老头拿了六百多斤小麦面,四百多斤玉米面出来,葡萄干柿子饼干枣子也拿出来三十多斤。说起来,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了。可她妈杨大会过过苦日子,当年刚分家是吃康菜团子过来的,平时太过节省,舍不得吃,全部都收的好好的。
依杨大会的想法,还想全家人都吃红薯干,把粮食也粜上点儿,补上老三被罚款的空缺。在三儿出生当天,她不就是动上这个念头了嘛。可周小花一个经历过繁华无比的二十一世纪的人,即使她小时候过过苦日子,印象也不是很深,或者说有周超俩口子惯着没怎么吃过苦,她跟着杨老头的时候也没吃过苦,没挨过饿,她的宝贝里还藏着那么多的粮食,她怎么肯一天三顿吃那个玩意?那东西甜倒是甜了,可吃起来能噎死个人儿,委实不怎么可口。每回杨大会一蒸红薯干,她就直接跑杨老头那边吃饭去,坚决不肯吃杨大会做得的红薯干。即使是包谷面饼子,吃的次数多了,周小花也不肯张口了,常往杨老头家跑。只要周小花一跑,周小草也准跟着。杨老头平素是不怎么亲近孩子,只要不要他带小孩,他还是不会在意几口吃食的。可杨大会觉得不好意思。她只好隔三差五地蒸上一顿包谷面合着小麦面的杂面黄金馒头改善伙食,免得两个孩子老跑杨老头家吃饭。
杨大会总嫌弃周小花,说她不泼食(挑食),带的周小草也跟着她挑三拣四。可到了饭口儿,有好吃的还是会给周小花多留上一口。就比如现在,杨大会要奶孩子呢,总共四个蛋,家养的土鸡蛋蛋小,也没多少,她分了周小花一个,周小草都没有。周小花呢,也不吃独食,分大半个给妹妹。一家人和乐融融。就这样的杨大会,你让周小花怎么找她是养女的感觉?那是怎么找都找不出啊。在周超这边,就看他能对周爷爷周奶奶即使再过分也给与很大的容忍,也知道他是个心慈的人,就更不会偏了这个不理那个的。
从这方面讲,周小花被周超拣了回来,也算是她的运气。人周超杨大会俩口子是真真正正地拿周小花当亲生的闺女在养。
一家人吃完了早饭,刚把饭盘收拾下了炕,杨姥爷杨姥娘带着三个舅舅和小舅妈,还有杨大姨两口子,就全到了。看样子,杨姥爷杨姥娘跟家里的后辈们都很郑重,天不亮就起来了。三舅妈没来不用说在家带周小花的那位顺心表弟了。
周超看到老岳父上门,连忙迎了出来,一边招呼:“爹,吃了饭没?没吃我就再做点。”
“吃了吃了。”杨姥爷应。
周超又看向几个舅子,三个舅舅和小舅妈也都一迭声地说吃过了。
杨大姨这会儿还不到四十岁,高高瘦瘦的,长脸盘,看起来很精神,她接道:“我家离得远,头天爹喊我过来,我怕晚了,跟你连襟没吃饭。”
“那我给大姐大姐夫烙几张鸡蛋饼吧。”
“行啊。我刚看了你家的锅,里面还有稀饭,热着,不冷,给我俩舀两碗上来。咸菜也切点来。哦,你家现在有酒没?”杨大姨去炕上看了看杨大会跟孩子,见母女两个都很好,也没客气,直接点菜,要酒喝。
大姨子要酒喝,没有也得有啊。何况前天周小花自周奶奶家打了两斤酒过来,只送了一斤给周玉成,还有一斤周小花就是留着招待杨姥爷一家的。
周小花烧火,周超烙饼,炒菜,杨大姨自己个捞咸菜切了,还不到二十分钟,杨大姨两口子的早饭就端上了桌。
周小花家里招待客人,就没有用一块长方木板周边镶上一圈裙边刷了红漆做成的饭盘了,用上了炕桌。杨大姨既然喝上了酒,周超只好陪着坐到了炕边上,自己个也倒了一两酒喝着。当然,菜也没杨大姨说的那么少,不单有咸菜,周超还炒了个白菜心,凉拌了个海蜇丝,再加了个大葱炒蛋。
杨姥爷杨姥娘和几个舅舅小舅妈挨个看了杨大会,抱了下孩子,看到杨大会精神不错,周家小三也不吵不闹地,睡着觉还吧唧着小嘴儿象在吃奶,很健康,周爷爷周奶奶的闹剧根本没影响到这母女两个,都放心了。
杨大姨一边吃饭,一边在跟周超聊着天儿:“你们村的果园怎么样?还行吧?我们那边今年有人过来收栗子。往年那东西没人要,人也不爱吃,除了甜味儿,啥都没有,还不如地瓜干(红薯干)顶饿,家家都是弄回来喂猪。今年生产队组织人一起收了,卖了钱分了,我们家分了五十多块。你们村就没人过来收果子?”
杨大姨家的栗子,甜咪咪的,吃起来沙沙的,周小花很喜欢。前世在家的时候,每年周小花也都能吃到杨大姨家送来的栗子。农村开始单干搞承包的时候,杨大姨家当时没敢下手承包,后来想承包了,也没栗子树林给她家包了。杨大姨一家就只能干看着村里包了栗子树的人家富得流油,她家的两个表哥娶的两个媳妇嫌家里日子穷,天天跟自己丈夫闹,跟杨大姨两口子闹,杨大姨不到六十岁就老得不成样子。现在呢,杨大姨家的两个表哥都还没娶亲,都是大小伙子呢。
“分了。我们家就两个劳力,才分了二十多块钱。没有那么多。”周超摇头。
周小花旁边插口:“大姨家的栗子可好吃了。要是那么多的树,都是自己家的就好了!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杨姥爷杨姥娘跟几个舅舅舅妈几个大人包括周超杨大会都被周小花的童言逗笑了。
杨姥娘开口跟杨大姨给周小花要栗子:“小花爱吃栗子,家里还有没有?有就给孩子再送点来!”
“今天就带了三斤多点。家里还有,是自己家树上结的,青皮还没剥,一直没倒出空来。等我跟大姨夫弄好了,再给小花带些来。”杨大姨也笑。她家院子里栽了三棵栗子树,每年结的栗子多,大人孩子早吃的够够的了,多的都被杨大姨喂猪了,她真没把那玩意当什么好东西。送点栗子过来,她先还怕被嫌弃,让人说自己家拿来喂猪的东西送给别人,现在不但没被嫌弃,而且还受到了欢迎,她也很高兴。她家每年送点这个东西给亲戚,只是当送点稀罕物件,实在也是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
周小花连忙摇头:“不用多,几斤就够了。多的大姨拿去卖钱呗。村里能卖钱,大姨悄悄卖给来收栗子的,也能挣点钱攒起来,好给大哥娶媳妇。”等到杨大姨卖栗子的钱拿到手上,不信将来单干的时候她下不了承包栗子树的决心。
众人一听一个五六岁的小人儿扬着小脸说什么“娶媳妇”不“娶媳妇”的,又给周小花逗得乐了起来。
杨姥娘在炕上,把周小花抱起来坐她腿上,掐着她的小脸问:“你个小孩伢子,谁告诉你栗子能卖钱的?”
人家这是没当她的话是真的啊,逗着她玩儿呢。周小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杨大姨:“大姨刚才不是讲,生产队卖栗子村里人都分钱了吗?一样是栗子,生产队的栗子人家要收,怎么会不收大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