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小周庄已经经历了好几场大雪了。
人们把路上的雪扫开了,半人高的积雪堆在了街道两边儿,中间露出几个人宽的泥巴路。偶尔天气回暖开始化雪的时候,雪水化了,就被就被冻成了冰,凝在了路面上。
马上过春节了,村里的孩子没有家里的大人拘着,成群结队地涌到了街面上,三五成群地寻着一块块的小冰面打溜滑,打打闹闹。
小周庄村南的马路上,因为是泥巴路,很不平整,这样的冰面很多,隔个十几二十米就是一拨孩子。
付元青家的门前就有一拨八九个孩子在打冰溜子。其中的一个正是周小芾的亲弟弟付世茂。他是周小芾“被死亡”之后才出生的,今年也有十一岁了。这小子人虽没长成,但肩宽腿长,很明显象了他们家亲爹付元鹏。
即使周小芾不认识他,因为是亲生骨肉,看着他就有股天然的亲近。她站住了脚,看着这小子不动了。
周小花看了周小芾一眼,提议道:“要不,我带你去他们家看看?”
如今周小芾已经长大了,她肯定还是想回来看看的。大概这次过来小周庄,也是她提议的。
对周小芾弟弟来说,那是他的家,但对周小芾来说,却完全是噩梦。她紧张地退后一步,寻找金舜尧。已经长大了的小三子上前一步,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杨老头儿不耐烦搅和他们的事儿,摆手道:“你们三个去,我先走一步,不等你们了。”
老爷子先行去周小花家了。
周小花回头看看周小芾坚定的神色,牵头引路。
他们到了付元鹏家前面,刚巧,付元鹏家的,周小芾她亲妈要做饭准备还备齐的年货吧,出来拿引火草。妇人已经四十多岁了,面容再也不象年轻的时候那么油光水滑,皮肤有了些褶皱。
周小芾脸上架了副眼镜,看起来知性,温柔,跟妇人泼辣精明的外相大不相同。但如果周小芾摘了眼镜就能看出来了。母女两个的五官还是生得很象的。
付元鹏家的看到周小花,主动跟她打招呼:“小花,你这是上哪去?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当军官了吗?这是放假了?”
“放假了,二嫂。我昨天刚回来。”
他们两个人岁数虽然差得有点大,但周小花却跟妇人一个辈分儿。
“这谁呀?怎么看着有点儿面熟?”妇人疑惑地看着周小芾跟金舜尧。
“面熟什么呀?来都没来过。他们是我干爹家的亲戚。第一次上门,让我领着在村里转转。”周小花这么说,只是不想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妇人显然根本就没想到她已经“死了”的闺女还会大剌剌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都没多看周小芾一眼道:“嗐!咱村又不大,有什么好转的?懒得费那个事儿!在家呆着,有热灶热炕的,冰不着冷不着的,多舒服啊。既然想看,赶紧看了就回家吧。别把人弄感冒了!”
“是,二嫂。这几年,你和二哥也没出去找找老大?没有听到什么信儿?”
“找什么找!一个哑巴,还不如养只猪!死了就死了!死在外头我还省点心!她不死养在家里,还费粮食。一年到头喂只猪还能杀了吃肉呢!就老大那个样儿,我是能杀了她还是怎么的?没找过,也没听到什么信儿!根本就没打听过!”
妇人一席话说完了,猛然发觉被男孩子牵着手的杨老头家的亲戚,跟周小花差不多大的那个女孩子,已经泪流满面,哭得抽抽噎噎地,奇道:“你看这孩子哭得!你又不是哑巴,说得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别问妇人为什么知道周小芾不是哑巴。她家原来就有过一个哑巴。哑巴的哭声跟正常人也是不一样的。
周小芾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她从来就知道她妈不待见她,但怎么都没想到,在她妈的心里,她会连只猪都不如。对个外人周小花,她亲妈都能嘱咐她“在家呆着,热炕热灶,冰不着冷不着”,对她,却是“死了就死了!死在外头我还省心”!
即使她心本来就不曽热乎过,这会儿也更加发凉了。
她使劲握住了金舜尧的手,看了一眼曾经禁锢过她的那间让她无比恐惧的小平房,对他道:“三哥,从今往后,我真的只有你了!”
金舜尧点头:“放心,你三哥不会让你失望!”
付元鹏家的看这一对公然腻歪的小两口有点不顺眼,她把周小花拉到了一边儿:“小花,这闺女跟你一般大吧?这么小就谈恋爱,一点都不自爱!你可别学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娘儿两个天生的八字不对付,付元鹏家的是怎么看周小芾怎么不顺眼。
可她这话,也把周小花惹着了。她倒是想谈恋爱,可她有得谈吗?跟谁呀?他们部队倒有很多好小伙,可就是没有一个看上她的!为这事儿,她也郁闷着呢!她不爱听了,话自然也不会客气:“看二嫂说的!当年你生老大的时候,还没有我们两个大呢!”
你那个时候不单谈过了恋爱,连孩子都有了,岂不是更不自爱?
妇人讪讪道:“我们那个时候政策不是跟现在不一样吗?”
周小花已经不想理她了:“二嫂,你忙,我们走了。”
惯得你!若不是看周小芾的面子,就你这副心性,我稀的理你!
后面付元鹏家的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小声说了啥,不管是周小芾还是周小花根本没理她。
这也得拜金舜尧走时凉凉地看了妇人一眼所赐。估计若非如此,付元鹏家的绝对要把话大声地嚷嚷出来。
周小花自然有手段让这冷心冷肺的妇人噤声。可那些手段,都是对外人用的,却不会用在自己村里的人身上。
金舜尧当然也不乏整人的办法。但再不济,那妇人也是他丈母娘。她对周小芾再不好,总还是生了她。周小芾都不曾动过手,他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却也只有忍着。
三个人绕着小周庄略转了一圈,怕周小芾刚哭过,脸再黢着了难受,就回了周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