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北齐帝都。
论起洛阳因何闻名,必是牡丹冠绝天下。昔日北齐太祖爱牡丹甚于妃子,心生迁都之念,虽遭满朝文武齐声谏阻,也毅然举朝而徙,迁都洛阳。原都金陵则降为陪都。太祖虽是武人出身,却爱花鸟虫鱼,尤以牡丹为最。因此,迁都之后,牡丹在洛阳更加繁盛起来。
时至本朝,洛阳虽贵为北齐帝都,但闻名于天下却是源于牡丹。每年四五月份,正值花开时节,天下贵胄世家、文人骚客莫不纷至沓来,只为一赏这“国色天香”之美。“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天下之人齐聚洛阳,满城尽是赏花人,却偏偏有人不为牡丹而来。
这年四月初二,午时刚过,洛阳城门口就已排满进城赏花之人,守门的卫士丝毫不敢倦怠,逐一排查。天气并不算好,乌云卷布,雷声齐鸣,看样子一场暴风雨即将肆虐洛阳城。
霎时,践踏着的马蹄声娓娓而来,一辆褐色马车移动着,两丈,一丈,在城门口停了下来。看马车的式样,加上灰色的帷裳散发的淡雅之气,这车里的贵人恐怕并非王侯世家。彼时,大雨将至,天空却未暗淡下来,借着光线瞧去,用柞木和水曲柳制成的车辕子以及青榆木的车轴,使马车散发出一种复古的气息,马车四面侧壁精心雕琢的一副山水图更显别出心裁,显得雅气十足。
“小主人,到了。”驭车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白发老者,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粗大的双手像被利刃雕刻过一般,布满了蚯蚓似的青筋。眼神深邃明亮,透露出慈祥的光芒。老者用粗糙的手勒住马绳,回过头来朝马车里的人说道。
马车的帷裳掀开,一白面公子缓缓而出,身着一袭素衣,全无半点润饰,只在环裹中身的白色织锦腰带上,用淡蓝色的丝线绣着清丽淡雅的兰花。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气。那公子抬起头来,俊美的脸庞上五官分明而硬朗,两道浓黑的眉毛如弯月一般,微微蹙着,似有心事缠绕。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下,乌黑深邃的眼眸嵌在一张白皙的脸上,闪动着坚毅的光芒,只是双眸中忽闪而逝的某些东西,让人想抓也抓不住,却更想窥探一番,在不知不觉间便已被他吸引。
这气宇不凡的公子名叫苏是年,“恭叔”是跟随他多年的管家。
苏是年塌下马车,仰起头,凝望城墙正中刻写的“洛阳”两个大字,这两字是北齐迁都之后,太祖御笔亲抒的。苏是年目光如炬,直挺挺的盯了半天,不发一语。一阵微风袭来,将耳鬓的乌发吹落到严峻的脸庞上,表情没有一丝波动,整个人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悲伤。
“往事如水淡如烟,旧事浮沉已十年。这洛阳城还是这么热闹,来赏花的人只怕是更多了。”苏是年回过神来,朝白发老者囔囔道。
“是啊,小主人。我还记得我们走的时候,人还没这么多呢。”恭叔说道。回首过去,往事皆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一般,此时却如大梦初醒,已过十年,恭叔不禁唏嘘不已。
“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偏要辜负这群赏花的人了,”苏是年微微一笑,道:“簇蕊风频坏,裁红雨更新。可惜了。进城吧,恭叔,待会儿您要是变水鸭子,我可不救您!”
“臭小子,你恭叔我游泳厉害着呢!”恭叔嗤嗤的笑着,被苏是年的调皮逗乐了。
恭叔拿出一道绫锦卷轴,卫士一眼认出这是金衣圣旨,不敢阻拦,立刻放行。
恭叔驭着马车从偏门而入,便直奔太医院提点张药府上急驰而去。偌大的洛阳城繁花似锦,华盖如初,宽阔的道路两旁,种植了无数株牡丹,一直延伸到皇城脚下,暗紫、紫红、灰褐、黄绿,各种颜色斑斓变化,“首案红”、“紫二乔”、“山花烂漫”、“金玉交章”、“青龙卧墨池”,各种株形不胜枚举。身处其中,宛若登临仙境,熠熠生辉。洛阳牡丹甲天下,的确名副其实。
可,这盛世之景在苏是年的眼中好似空无一物,根本引不起他的任何兴趣。此刻,他的脑袋搭拉在马车侧壁,眼神痴痴地望向外面,一株株牡丹从眼眸中整齐的刷过,却没有荡漾起任何光芒,就像痴傻的人儿在发呆一样。也许他是在想心事,也许是是在回忆过去,也可能他只是赶路乏了而已。
马车继续飞奔着,中途转入一条偏道,跟着不到一刻钟,停了下来,便是到了张府。恭叔下马与门口的家丁相告,家丁急忙进屋通报。
“苏···苏···苏公子呦,您总算来了,本官恭候多时了。”一阵阵厚重的声音传来,苏是年这才回过神来,拉开帷裳,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老者,体高瘦长,面目狰狞,从张府内朝马车小跑而来,左手提着官服的下沿,右手不断朝马车招呼着,嘴里还不断喊着“苏公子,”他身后跟着一群身着官服的人,也齐声嘀咕着,“是苏公子,苏公子来了。”
“足下可是苏是年苏公子?”老者满脸期待状问道。
“回大人,草民正是苏是年,见过大人。”苏是年正欲行礼,老者连忙拦住。
“苏公子,本官是太医院提点张药,恭候苏公子多日了。”张药又介绍其他人道,“他们乃本官同僚,都是太医院的人。”
“苏是年见过各位大人。”苏是年双手作揖,弯腰敬过,行礼致意。
“苏公子,里边请。”张药请苏是年入正厅。恭叔则跟着家丁将马车迁入后院。
“来人,看茶。”张药大声呵道。女婢端茶上来,茶呈现出浅墨色,像是注了水的墨汁,再加上香味浓烈扑鼻,苏是年一眼便认出这是当今茶中绝品冠世墨玉茶。
“张大人,此茶可是冠世墨玉?”苏是年问道,“这冠世墨玉乃牡丹之翘楚,黑花之魁首,以它做茶,乃是无上之臻品。”
“想不到苏公子对茶也有一番研究。”张药道,“不错,冠世墨玉茶确实是好茶,只取冠世墨玉花蕊最娇嫩的几瓣制茶,香味醇厚沁人,可谓茶中之极品。即便在洛阳,冠世墨玉也是罕见的牡丹品种,它制成的茶能喝上的人还真是不多。”
“那苏某真是有幸,多谢大人款待。”
“苏公子客气了,苏公子是本府的贵客,理应如此。”张药嗤嗤的笑道,“苏公子,喝茶喝茶。”
苏是年尝了一口,这冠世墨玉茶确实味甘而香浓,称赞道:“真是好茶。”
茶过三巡,一番闲聊后,张药神情忽的暗了下来,道:“苏公子,我们知道您行医救人忙的紧,本来您在金陵待的好好的,本官是不愿意打搅您的。”又继续道:“只不过现在出了大事,本官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找您的。”
张药口中的大事确实是大事,事关当今天子,北齐皇上的性命。数日前,皇上早朝之时突感不适,直接晕倒在龙椅上。太医院御医诊断为温病,然而以温病之法给皇上治疗,却不见好。再反复诊治,用其他方法治疗,依旧不见好转。这让当朝权宁太后大怒,对太医院的无所作为非常愤怒,责令太医院十日内找出良方,治好皇上,否则全部处死。提点张药无奈,只得提出从民间寻找名医的办法。这才有了苏是年从金陵来洛阳之事。
“说来惭愧,事到如今,也不怕苏公子笑话,太医院无能,根本查不出皇上所患何种疾病。”张药无奈道,“苏公子医术闻名于天下,金陵人称‘妙手仁心’,想必比太医院有法子治好皇上。苏公子,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太医院呐。”
苏是年看张药话说得倒是漂亮,把自己捧的高高在上,都是官场老狐狸了,只得假装义正言辞说道:“兹事体大,苏某也无十分的把握。但皇上的性命,事关朝廷之安稳,国家之社稷,苏某定当尽力。况且,各位大人对苏某如此厚待,苏某岂能坐视不理。”
听了苏是年的话,张药和其他官员面面相视,神态才稍微放松,连连致谢苏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