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再找条小路,我把车开了上去。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方,我才停车熄火。
就是这里了。下了车,我再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发现和我想像的一样好,就把带来的几瓶汽油倒在驾驶座和车内各个地方,再点上火,在火苗呼地一下冲起来的那一刻,我就地一滚,滚到五六米开外。火以毫不犹豫的态度迅速壮大,没多大会儿,就已经成为一团熊熊烈火了。借着火光,我再次察看了附近,直到我确信周围没人时,我才匍匐着身子,走到远离夏利的另外一条小路上。
快夜里十点了,我得尽快回到市区,现在还不知道那厨师情况如何。刚才太紧张了,也没有下车看看,如果他没有伤到要害,这事就算是办砸了,麻烦还在那里摆着。
怎么能快点?要是有辆车就好,但在这荒郊野外的,别说汽车了,就是辆摩托也是难得的,过去逃亡时总是能盗到摩托,那也是碰运气,再说,也没有什么时候象现在这样,必须尽快弄到一辆车啊。要说起来,我觉得还是怪自己准备工作没做到位,真要做到位了,我可以提前在这附近放上一辆车,办完事后,再顺带着开回去。这样想来,这事办的太仓促,就存在一个大问题。
在漆黑的夜里,我一路小跑着,遇到附近有灯光时,我就放慢脚步往前走。这样走了快一个小时,我觉得这不是个办法,真要明天有人怀疑到我头上,只要发现了那辆成了废铁的夏利,就不难从这条路上找到目击者。像我现在这样子,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里跑的满头大汗,谁见了都会印象深刻,到时警察一问,是不难发现我的尾巴的。
再说,照这样走下去,等回到市区,最快也得三小时以后,那时我再去看现场什么的,不到天亮,就回不了休息室。这离开时间太长了,本身就是个大问题,我没法说清这段时间到底干什么去了。不说警察,就是何惠云面前就交待不过去。中午那半天不接她的电话,这事还没完呢,明天她非得为这事刨根究底不可,如果再加上现在这一出,她的疑心就算是彻底种踏实了。
上哪儿弄车去?尽管走了个把小时,这里比刚才房屋要多些,但这大半夜的,我两眼一抹黑,想马上弄一辆车,哪怕是辆自行车,都是不太容易的。
正急着想心思,远处就有车灯往我这边驶过来了,等他走近了,我发现是辆往城里送菜的车。这里是近郊,这里的农民全是靠种菜为生,他们全是在夜里往城里送菜,从时间上看,现在才刚刚开始,过会儿,送菜的车会越来越多。
这就有办法了。走到一个上坡处,我干脆不走了,我就藏身在路边,过了不大一会儿,就来了一辆送菜的车。趁着它上坡减速的当儿,我迅速爬上去,很快,我就回到了城里,再找了个偏僻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遛下车。
站在城里的马路边,我打开大哥大,发现快十二点了。
有两个未接电话,全是杜雨的。他没有大哥大,我就打他call机,不大一会儿,他来电话了,说张成已经出了手术室,医生说还要观察二十四小时才知道是否脱离危险期,另外他家属也来了,正在医院哭得一塌糊涂。
我告诉他刚才大哥大没电了,我马上到医院来。
叫了辆的士,我来到存放摩托的地方,取回摩托车,径直来到酒店后面的那条偏僻小路。
这条路太偏僻了,这都过去几小时了,厨师和他的摩托还在地上躺着。这是我造的孽啊,接近了厨师的身体,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紧张与恐惧。我把摩托车大灯照在厨师的身上,轻轻走过去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子,我没有感觉到一丝气息。他是完了,我的活是干得漂亮,但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冷冷地盯着我,那是厨师的亡灵在向我索命来了。
我头脑嗡地一响,后背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迅速转身上了摩托,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来到灯光通亮的大街上,我又走了几个街口,到了人民医院门外,我才停下车,双脚支在地上一口气抽了好几根烟,然后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拧了拧自己的胳膊,才发动摩托进了医院。
张成全身多处打着绷带,特别是头部,除了脸和眼睛外,其他地方都绷得严严实实,如果还是身边的杜雨和林清月,我不会认出他来。
他老婆和儿子见了我,又哭了起来。尽管这是重症监护室,只有张成一个人,但毕竟是半夜,吵着其他病人不好,我示意她有话好好说,不用哭哭啼啼的。她便边抽泣边向我诉说她家里如何困难,张成如何不容易。我就安慰她一番,告诉她,即使肇事者找不到,我们公司也会对张成负责的,请她放心,当下要紧的是,让张成好好休息,尽快恢复健康。
接着我又让林清月安排他们母子到旅社休息,林清月原本说不用,就在她房间休息就可以了,但我不让,我说这几天事多,你也要休息好。还有杜雨,也不能成天在这里耗着,张成的病要治,事要办,人也要休息好。再说,我们劳务公司多的是人,我可以每天抽两个人来护理张成,把你们几个中层放在其他的地方忙事情去。
这时护士也过来了,她说病人现在是极度危险期,也不需要吃喝什么的,用不着亲属来护理,请大家配合医院的工作,都回去,明天也只需要来一个人找医生探听情况就行了。真要护理,也得等病人度过了危险期。她还说,这是重病,还得在医院待上好长时间,护理的机会多着,你们也不急于这一两天的。
这话在理,我便让大家全部离开医院,各回各家。
九十八
何惠云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打开走廊灯,走进卫生间,把自己脱得光光的,打开冷水一阵猛淋。
我原本不习惯洗冷水澡的,上中学时,学校没有热水用,我在学校期间基本不洗澡,每次都等到回家再洗。坐牢后,监狱里也很少有热水可以用,而我不能不洗澡,从那时开始,我洗起了冷水澡,但一离开监狱,我还是觉得热水洗的更舒服。今天不一样,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一会是张成,一会是厨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尤其是厨师躺在地上的表情,看上去那样淡定,就象睡着了一样,如果真有鬼魂,如果真有鬼魂,他会不会找我算账?这半个夜晚的时间,我的后背多半是湿的,一会儿是跑起来产生的热汗,一会儿是紧张起来产生的冷汗,现在经这冷水一淋,我都不知是什么感觉了。尽管南方的冬天不太冷,但平常我还是觉得冷水有些让人受不了,今天就不一样,冲了好大一会儿,我才感觉鼻孔有些发痒,再用手一摸身子,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连忙调出热水,又是一阵猛冲。
也不知在里面弄了几长时间,反正何惠云醒了,她催我快点休息。我才一边擦干水,一边想着如何应对她即将提出的问题。
但是她没有问我任何问题,见我出来了,她习惯地往里挪了挪身子,给我腾出足够的位置,我也没说话,一上床倒头便睡了。
但是我哪里睡得着?那厨师的形象一直在我面前晃悠着,他一时冲我笑,一时冲我瞪白眼,甚至张牙舞爪的扑上来向我索命。我尽量装成睡着了似的,但是好长时间,我知道何惠云也没睡着,所以尽管紧张的要命,我还是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平躺在床上。直到好大一会儿,我才听到何惠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知道她这才睡着了。
她一睡着,我就开始翻来覆去了。我想到了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当初逃出监狱时,我对未来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杀人,我会为了保守身份的秘密而杀人,更何况是一个素昧平生,无怨无仇的人。我甚至不止一次天真地想过,我逃出监狱尽管再次犯了国法,但我将会尽可能用自己的才智为这社会做有益的事来弥补我的过错。现在倒好,尽管我手里有了大量的现金,但我依然没有弥补社会的机会,我不想做坏事,但现在我杀人了。一个连人都敢杀的人,这是在我过去的人生里,最敌视与反感的人,现在,我就成了这种人。
厨师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就在半天前,他还在为能够结识我而高兴呢,仅仅只半天时间,就因为这个,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我,也从一个自以为小有前途的公司老板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杀人犯。我为什么要逃出监狱?在监狱里,尽管我没有得到正常人的待遇,但我活的好歹算个人,现在倒好,不说我费尽千辛万苦,就算现在,表现上看,我是一个光鲜得让人羡慕的老板,但在内心里,我无时不刻不在为自己的那点事而提心吊胆。我不仅有家不能回,就连马上要结婚了,都不敢跟家里透点风,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到底有多大意义?这是我当初逃出监狱时所追求的生活吗?显然不是!
那路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我能怎么办?事实上,自从我再次逃出监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不会再次主动回到监狱去,随着在外面待的时间越长,违心违法事做的越多,回监狱自首这条路对我来说,是完全彻底的断绝了。不算厨师的事,就是昨天我回监狱自首,我的下半辈子也只能在监狱里度过,那也不是我所需要的人生啊。在什么地方能满足既不回监狱,又能象个人一样活着?我不知道。以前看书,知道乱世时有人犯下命案后,还可以通过造反或投军这些方式来洗白自己,但现在是太平盛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留给我了,这辈子,我只能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了。
如果说过去为了逃亡,我偷了不少摩托,我到现在也不认为那是多么大的过错的话,那么现在,我算是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了。现在,事情过后,如果有点办法可以弥补,或是减轻我的罪恶,那将是什么?我想起了张成老婆的话。对,我害了人家的命,我得对人家的家庭负责,那些现金放在我手里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我就尽量多的拿它去弥补我的罪过吧。还有张成,我也要好好待他的家人,当然,全天下还有太多的人需要帮助,我尽管不可能做到这些,但从现在起,我就竭尽所能,尽量帮一帮我所见到的,所能够帮的人吧,这样,也许我的罪恶会得到一些冲抵。
现在都已经是凌晨了,还有两天,就是我的婚期,就这两天了,千万别再发生什么事,老天啊,看在我这么多年来可怜过来的份上,就让我安生的结了这婚吧。
想到这里,我的头昏昏沉沉的。
但我仍然没有一丝睡意,我知道明天一早,我的眼眶都会是黑的,眼球都会是红的,我太想睡了,但越是想睡,就越睡不着。我没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家里如果有安眠药,我会吃几片的,但现在,我只能闭上眼,一边强迫自己睡着,一边面对信马由缰的大脑,束手无策。
就我干的这些事,如果让警察逮着了,应该逃不脱一个死刑。这样说来,我现在就是一个在逃的死刑犯了。一想到死刑,我的后背又开始发冷了,我感觉那厨师又来到我床前了,他正对着我冷笑,他笑我害了他的命,却保不住自己的命。
不会的,我安慰自己,听老人说,冤魂要找到仇家索命,也得知道是谁要了他的命,他要先做了明白鬼才行。现在厨师不知道是我要了他的命,他还是一个糊涂鬼,他怎么能够找到我头上来?这样想来,我多少又能得到些宽慰。但愿这传说是真的,厨师兄弟,你也别过于难为我了,我向你保证,这辈子,一定把你家人照顾好,如果你有孩子,我一定设法帮你把孩子养大,让他受到好的教育。如果你没有孩子,我一定为你父母创造最好的生活条件,让他们安享晚年。这些事,我一定要做得比你活在世上还要好比多少倍,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现在你把我弄的太紧张,我的生活不正常了,你的孩子和亲人生活就更没保障了。这错事我先做了,你可不能接着再做啊,这对你没半点好处。
胡思乱想了一会,我突然觉得,也许这世上原本没有鬼魂这一说,过去学的唯物主义,我成绩还非常好,我应该相信科学的。什么鬼神?没影子的东西,如果有,那些老革命,那些老将军,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后面跟着一长串冤鬼的?要是那样说,人家还活不活?就说那些小RB鬼子,在中国杀了那么多无辜的老百姓,谁见过哪个小鬼子是让老百姓的冤魂给弄死的?这些说法纯粹是扯蛋,信他干什么?杀了人,当然是大错,但也不至于信了这迷信吧。错已经犯了,但我也不是主动要了人家的命的啊,我还不是为了自保?如果不这样做,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让我自保吗?没有啊,这不结了?
反正事已至些,改天我打听清楚了厨师的家,一定设法好好弥补人家。
我的头越来越重了,就是躺在床上,我也明显感觉到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