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我能够不慌不忙了。再有个把月,南国春天和南市的房子都可以装好,我除了隔天去看看进度,就是在买材料时把把关,其他杂事,我全放手让人家自己去做。不就是钱吗?他要搞鬼就让他搞去吧,就那几颗钉子、几瓶胶水的事,能玩去我多少钱?我都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费脑筋。
没想到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小事不需要经过我同意,人家在搞点小鬼的同时,施工进度也明显加快。和我一起购材料的人家还在搞水电的时候,我的木工都进门了,等到他木工进门时,我油漆工都完工了。
我乐得这个快字。这段时间,两个公司的业务都开展得十分顺利,尤其是瑞鑫公司,比国兴公司刚开张时势头都好。开张两个多月来,公司施工人员已经由一套人马发展到四套人马,业务仍然排到两个月后。深圳公司派来位刘副总,主要分管业务和技术,其他的事都得我来处理。我前一段时间太忙,也抽不出身来,就把事情尽量往何明身上压。这小子是嫩了点,但好在目前是卖方市场,都是人家找上门来的,我们没有发展客户的压力。当然了,也许在客户不愁的后面,确实有刘所长暗中帮忙的作用。
这样很好。也不管他有没有时间,十天半月我就约刘所长一下,这样每月我和他都能聚上一两次。聚在一起也不为某件具体事,只是吃餐饭,有时就是喝杯茶,有时也请几个朋友过来陪陪,或者就只有我和他两人。在一起坐着,说点闲话。当然,偶尔也向他汇报汇报工作,尤其是瑞鑫公司的事,极少的时候,他也给一两句话,说是提建议。
这样真的很好,最起码,我感觉不错。能和派出所长把朋友交到这份上,这是我历来想都不敢想的。曾几何时,我一想到警察就头痛,受刑的时候,我甚至发下毒誓,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全天下的警察的。没想到现在我却和警察、而且还是所长交上朋友了,而且我还实实在在地从中受益了。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看来,人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最好不要给任何事下结论,即使下了结论,等情绪平复后,也应该立即修正。如果继续秉持见警察就躲,视警察如仇人的态度,我能有现在的日子过?看来,世上事,都如当初练洪拳一样,师父教的功夫再好,也只是一个基本功,要想成为真正的功夫高手,你得学会灵活运用这些基本功。再好的功夫,你用得不对地方,只会帮助对方,打击自己,相反,如果你运用得当,又可以趋利避害,战胜强敌的。悟到这一点,我得出一个结论,人在世上走,要在秉持与人为善的前提下,合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而不是事先设定一个什么大前提,规定不和什么人往来,只和什么人发展关系等等。这时,再回头看我自己走过的路,才知道原来我犯过太多的错误,走了太多的弯路的原因所在。我曾经怀疑真有什么命运之说,现在看来,所谓命运捉弄,不过是对没能悟出人世之道又急于四处实施自己的人生计划的人的一种客观教训罢了。对这种人和这种作法不予以教训,世上还有什么人和事需要教训的?
当然,对我来说,与警察过从甚密,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前几天和刘所长单独喝茶,聊到现在生存不容易时,他轻描淡写了一句:“你是例外,你看你就半年多时间,开了两家公司,发展速度惊人。都说万事开头难,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迈出第一步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我听来,他这话无异于问我,你一个前几天还在掏阴沟的农民工,成立公司的启动资金是哪里来的。
好在这么多年来,我也经历过一些事,听了这话,尽管我心里有些紧张,但面上还应该没有失态。我边品着茶,边告诉他,我家里没什么人,在GD打了七年工,攒了些钱。原来也没做过生意,以为那几万块钱应该够了,没曾想到事情办了一半,钱不够了。我只好四处求援,到现在还欠着几万元债呢。“不过,我现在没有经济压力了,特别是瑞鑫公司已正常运行,我的现金回笼速度也快。”
“还是你们年轻人有闯劲,闯着闯着,就闯出门道来了。我是不行了,干了大半辈子警察,现在就等着退休,靠几个工资过活了。”
“刘所长,您还真别这样说,没有您,我的公司能发展得这么好?我得好好感谢您才是。”喝了一口茶,我继续说,“我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也不是什么事都挂在嘴上,成天夸夸其谈的人,您对我的好,一直放在我心里呢。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您开这个口。”
“什么事?”
“我想给您一些股份,表示您对我关心的感谢。当然,今后,我公司更离不开您的关心和支持,这是您应得的。”
“你看你,你看你,你都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闲聊点心里话,就搞得跟敲诈勒索似的。”刘所长听我说完,立即态度大变,“好了好了,算我什么也没说。你那点想法,还是赶紧收起来吧,没人惦记着你的股份。”
我赶紧解释,生怕他产生误会。
“好了好了,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用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散了吧。”
套近乎遇到钉子,这是很正常的。我知道,即使人家再想要你的钱,也不会这么短平快地完成交接。只要他还愿意和我交往,就不愁没有机会把东西送到他手上去。当然,只要他接受了这份礼物,就不愁他不继续为我卖力。
九十四
除把结婚的事情安排好了,把藏现金的事安排好了也是一件足以让我高兴的事。每天在公司办公楼上上下下,看到楼梯间我仿佛看到一颗定时炸弹。现在好了,我没有后顾之忧了,最起码,凭直觉,我想不会有人对一间装着不值钱玩意儿的仓库感兴趣。这段时间我又闲下来了,得找点事做。干什么呢?我觉得应该去拿本驾照。就公司的发展势头,要不了几长时间,我一定会有自己的汽车了,我得赶紧把驾照给拿了。
说干就干,一想到这,我就到驾校报了名。
学开车的时候,跟我在一个组的有两个干部,一个是工商局的科长,一个是民政局的什么主任。我们一个组,也就是一个教练带着十来个学员,教练对他们俩格外照顾,大家排队上车,一个多小时才轮得上一次,每次不过十分钟,但他们俩只要一上去,就要操作两遍,这就相当于他们花一样的钱,得到其他两倍的学习机会。仅仅是钱也就算了,问题是大家都是成年人,都忙于自己的工作,每天只能挤时间来,现在碰上了这样的主儿,你只有干着急了。
也有几个表示不满的,但还没等他们把不满的情绪表达出来,那两位领导和教练就更不满了,他们还振振有辞地教育人家一番。我很看不惯这种作派,但工商局的科长与我有过几面之交,碍于情面,我没有当面发作,在心里,我越发激起了对当官的耍特权的反感。
我再也没有几年前那样青春与冲动了,这种作派没有激怒我,但提醒我记起了原来针对贪官的窃财计划。
原来盯上的三个贪官里,还剩下区委书记的门我没进,现在就轮到他了。每天早晚,我变着法子跟着他,我发现他家里除了老婆孩子外,还有两个保姆。一个保姆每天早上买菜会离开家,但这个时候另一个保姆一定在家;到了下午,另一个保姆外出时,负责买菜的保姆又在家,也就是说,他家里基本上二十四小时不离人,这就给我出了个难题,我总不能在他家里有人时公然上门去抢吧。转而一想,不对,他家里既然有两个保姆,他就应该不会在家里干太出格的事,谁会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呢?他既然被老百姓称为贪官,又不在家里干过于出格的事,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另外的秘密窝点?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继续早晚跟踪观察他。没过几天,我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有时晚饭后,他会独自开车出去。他当然不是开着区委的官车,而是开着辆挂民用牌照的桑塔纳2000。本来他进出都是关着车窗的,但那天我在区委家属区对面的小卖部门口买水喝,不经意发现一辆车从里面开到门外,驾驶室的窗户就开了,驾驶员往外吐了一口痰,我随意一瞥,没想到正是区委书记大人。
这个时候书记大人亲自开民用车外出,一定有什么故事。我连忙发动摩托,暗中跟了上去。这时夜幕已经降临,街上人和车都多,他的车速快不起来,我正好可以跟上。当然,我是骑行在非机动车道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他发现。
七弯八拐了一段路,桑塔纳2000来到一个单门独院的房子前面,停在一扇大铁门外,喇叭声响了一下,铁门开了,桑塔纳进入,铁门又关上了。
远远地,我停下摩托,围着小院转了一圈,发现这是个外面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市民小院,和前后左右的小院没有两样。我又找个偏僻的角落等待了一下,发现在个把小时内,有几拨人进进出出,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天黑看不清来人的面相,但他们差不多都是开着车来的,而且无一例外地把车停在几百米开外,有一次,一辆车甚至停在我的摩托旁边,幸亏我只身一人躲在另一个不能停车的角落里,要不,我都有曝光的可能。
问题就在这里了,这些来人一定非富即贵,这里一定是区委书记的地下办公室,知道了这个,我迅速离开。下面的问题是,我得尽快搞清楚这院子里还有什么人,以及他们的出行规律。
费了好大的劲,我才弄清楚,这院内平时没人,只在每天晚饭后,有一个年轻女人进来,有时当晚就离开,有时到第二天天亮才出去。我不知道,也不关心这年轻女人和区委书记是什么关系,我只要知道平常这院子里没人就够了。
铁门上装着不锈钢防盗门锁。这种锁倒是难不倒我,问题是铁门外是一条路,时常有人来往,如果大白天的就这样开锁,万一让人发现了就坏事了。我得想法从围墙上进入院子里面,有围墙挡住路人的视线,再在里面开门,安全性就大多了。
围墙只一人多高,围墙顶端布满了碎玻璃,这些太小儿科了。摸清底细的第二天一早,我就弄床破棉絮,趁没人的时候,一把把棉絮盖到围墙顶,再后退几步,转身加速冲向围墙,就着惯性,我没费多大劲就冲上了围墙顶,跳进院子里。为了不让人发现破绽,在院子里,我找了个垫脚的东西,把棉絮拿下来。
调整好呼吸后,我静下心来开房间的门。不到半小时,我从房间里弄了一大袋现金和一些金银首饰,又安全撤出来,直接把东西放到我的仓库里了。
十二月中旬,看看差不多了,我告诉何惠云,我得回老家一趟,请姑姑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于是,我带着十多万块现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到了省城后,我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到留陈县。八个小时后,夜里八点半钟,我来到了陈湾乡,就打发出租车离开了。汽车太张扬了,剩下的七八里路,我只能趁着夜色步行回去。
来到姑姑家对面的小山包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除极少数窗户还有灯光外,姑姑家和大多数家庭一样,漆黑一团。我怕引起狗叫再叫起睡不着觉的老人而暴露自己,便绕了个大圈,来到姑姑家的后门,想从后门小心翼翼地摸到姑姑的窗户外。
“谁?干什么的?”不提防身后一个声音警惕而大声地问着。紧接着就是一阵狗叫。
当我还没确定这叫声是不是针对我的时候,一束强烈的光柱照射过来了。我不敢转过身去下面对着光亮,只好弯下腰落荒而逃。那束光柱倒是没有跟着追过来,但狗叫声已经乱成一片了。姑姑这小山村原来没有这么多狗的,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多?未必是因为年轻人多半外出打工了,家里的留守老人需要这些狗来帮忙看家?我没时间想个究竟了,赶紧一口气往姑姑家对面的小山上跑过去。那里没有人家,不会迎面碰到人。
一头扎进荆棘丛中后,我喘了口气,顺便转过身来看着姑姑家的小村子。随着一阵嘈杂的人声,手电的光柱多了起来,尽管这光柱照到我所在的山包上,几乎什么也照不到,但我还是吓得不轻。尽管这里的人对我不熟,但我相信,随着我几次逃跑,警察早就让他们熟悉并了解我了。如果让这里的老人发现了我,即使我能成功逃脱,天亮后让警察知道了,又该姑姑一家没好日子过了。
我原本十分熟悉狗的习性,在几次逃亡中从来没有因为狗而坏事,这次也只把注意力放在狗身上,没想到在这漆黑的夜里,竟然会碰上一个老人。这老人干什么呢?都这个点了,还不上床睡觉。天知道,也许是上茅厕什么的。反正有些老人白天啥事都没有,一到晚上什么事都来了。为了这次回家,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一出。
手电的光柱还在交替闪烁着,睡不着觉的老人尽管不会像青壮年人那样会跟着追过来,但他们反正睡不着觉,这会儿仍然站在门前兴奋燕激动地诉说着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贼。
隔着三四百米远,我听不大真切他们到底说的什么,但依稀还是听到这些时这里老是有贼光顾,害着老人睡不成安稳觉,他们除了家家养狗防贼外,简直束手无策。
原来如此。
好多人家的灯都亮了,姑姑家也都亮了。我看见姑姑和姑父都来到门外,也加入了议论的人群。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他们是不会睡觉的,指望着今晚和姑姑见面是不太可能了。
怎么办?等到明天?这婚期起来越近了,我的时间差不多以分钟计,我真的没时间等到明天了。想了想,我觉得只有连夜走了。
但就这样走我有些不甘心,我想把带来的钱给姑姑。现在不能到她家里亲手交给她,我想放在她的菜地里,这样明天一早她来择菜,发现了钱后,她一定会明白的。
但是当我试图从荆棘丛里探出身子走向她的菜地时,还是被那群忠诚的狗给发现了,狗们又是一阵要命的狂吠,害得手电的光柱又一齐向我这边照射过来。
罢了,罢了,看样子,就是这点心愿我也没法满足了。我连忙车身缩回荆棘丛,一步一回头地走向小山的另一边,通过田间小路回到乡里的机耕路上。
尽管有些不死心,但我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无奈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