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现在好了,我空手走在田间小路上,想着具体的藏身办法。为了搞清周边情况,我趴在地上,从地平线处往四周看,就看清了周围有的地方树木集中,有的地方树木较少。我知道,树木多的地方,不是农村的村组,就是农场的中队。树木少的地方就是田地了。
不能盲目的走,一不小心走到农业中队了,那才叫才离虎穴,又入狼窝了。于是,我走一段路就趴在地上往四周看一看,尽朝树少的地方走。这样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一旦农场发动其他单位的人一起沿途设卡抓我,我一个人目标小,他们人多目标大,只要他们一出动,我就知道了,就能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
我估摸着,离开铸造厂超过一个小时,距离也有十多里了。现在他们肯定正在四处找我,说不定其他单位已经接到上路设卡的通知。这是狗娃告诉我的,他来这里的时间长,见到好多犯人逃跑,整个青阳农场就是这么追捕的。好多人跑出去两三天了,以为安全了,直到被抓住了才知道还没有离开青阳的地盘,也有人稀里糊涂的跑到其他农业中队的牛圈猪圈里躲着的,反正凡是狗娃知道的人,肯定是跑出铸造厂又被抓回来的。他说这么多年来,绝大部分逃跑的人都很快被抓回来了,也有四五个人一跑出去就没消息的,多半是跑到一个偏远地方过逍遥日子去了。
这个和我原来的监狱差不多。不管在哪个监狱,想跑的犯人都多,但敢于跑,能跑成功的人很少,要不,犯人都跑光了,监狱还能叫监狱?逃跑这事,与其说是凭本事,不如说是凭脑子,只有脑子灵活,点子多的人才更容易成功。这是我逃跑几次后得出的经验。比如现在的我,既不盲目找地方躲,也不在大路上走,我就介于两者之间,在田埂上走,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人发现?这黑灯瞎火的,一旦周围有动静,我肯定很容易就知道,那时再就地躲起来,他就是来再多的人,想抓住我也难。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我肯定不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只要发现了合适的藏身地方,还是要藏起来,等彻底安全了再想别的途径走才更合理。这样想着,我感觉在我左边,离我不到一公里的公路上,车多了起来。是不是铸造厂的人出动了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我不能大意。不管是不是,我得把他们当成追捕我的人,我得防着他们。漆黑的田野十分安静,除了远处公路上越来越多的车驶过时发出一阵阵轰轰的声音外,什么也听不到。
突然,一阵说话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连忙蹲下身子,仔细地听。果然是人说话的声音,是一个男人吩咐其他人在周围田埂上埋伏设卡的声音。我清楚地听到了,他说谁谁谁到哪里藏好,谁谁谁到哪里来回走动,他还要求所有人都不要抽烟,不能暴露自己。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幸亏我早有准备。我连忙趴在田埂上,一动不动。从地平线与天空的分界处,我清楚地看见有一群人,共八个,正从我右前方往左边走过来。他们离我只有二十几米的样子。我再往身边一看,全是正在分蘖的秧苗,刚刚高出田埂,根本遮不住人。******,刚才还想得好好的,以为随便哪个地方就可以躲起来,没想到就在这里兑现了。现在往哪里躲?
看着他们一步步往公路边走去,我的心怦怦的跳个不停。幸亏耳朵还算灵敏,要不就会和他们撞个正着。我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们,看他们沿着公路边,在各个小路口散开,就在我前面的一条小路,也就是他们刚才走过的路上,就站着一个人。趴在地上看了好一会,我发现他们几个都站在原地打转转,就略微放心了。我知道,这地方蚊子多,没有人会和我一样,趴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让蚊子叮的。
他们站着就好。慢慢地,我开始往前爬,只要他们一直站着,我一直爬,我就能一直清楚地看见他们,而他们看不见我。对我来说,尽管有些累,有些慢,但安全性是不存在问题的。只是我穿着短袖衬衣,光着胳膊在田埂上爬,不大一会儿,就把小臂磨破了。我只好脱下衬衣,把它包在小臂上,一点点往前爬。
就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安全地方?不行,我得就近找地方藏起来。刚才他们几个是从哪里出来的?我就到他们的地盘上找地方藏身。爬到前面的横路上后,我再一次仔细向四周看了一会儿,确信周围没人后,我站起身,直接往刚才八个人来的方向走过去。
我知道,他们是农业中队的干部带领的犯人。既然他们出来抓我,肯定也在家里先搜了一遍,那好,我就在你刚搜过的地方藏起来。就这样,每往前走几十步,我就趴在地上打探一下情况,这样走了一会儿后,我发现右前方有一片密集的树木。应该就是这里了,我再次趴在地上往前爬。爬出两百来米后,我清楚地看见散落在树木里的房屋。是的,靠近路口有几排平房,往里走,有一个院子,应该是监舍,再往后,趴在地上我看不见。
这种地方都有狗,越靠近,我越小心,我不想把狗给惊动了。这个时候,只要狗一叫,就差不多告诉人家这里有情况。我绕过进入中队的路口,从右边的田埂上往里爬,还边爬边观察中队的情况。这里一片黑暗,一片沉寂,除刚才出去的几个人外,其他人都在睡梦中。这样就好,我也不惊动他们了,我就到打谷场上找地方藏身。
我知道,一个农业中队几千亩田地,打下来的庄稼需要很多仓库放,庄稼杆,稻草什么的,也需要很大的地盘堆,再加上什么农机家具,牲畜等等的,也需要很多房间或院子。我就在这里藏身了。
爬了约摸半个多小时,我爬到中队的西边,也就是中队的背面,我见到一个一人多高的围墙围起来的大院子。围墙上没有铁丝网,我爬到墙头上朝里面一看,发现一大片仓库牛圈什么的。我知道,目的地到了。顺着围墙,我绕行了一段路,来到看起来像仓库的房子外面,我再次爬上围墙,轻手轻脚的翻过去。里面仍然一片寂静。这是一排矮房子,我顺着房屋的墙根,慢慢往前走,透过一个没有窗叶的窗户,我隐隐约约地看见这是一个堆放家具的破仓库。为了确信自己的判断,我摸出打火机,把手伸进窗户,把打火机打着,看了个仔细。
确实是堆放农具的仓库,不光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耕田和播种的农具,还有一个暗楼,上面不知放些什么东西。现在农田里播种的活都忙完了,这些农具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应该也没有人天天没事找事来数农具吧。我想,我就在这里落脚了。
现在我在仓库的后面,窗户上有钢筋窗栏,我不能把钢筋弄弯了,从这里钻进去。当然,尽管开了锁,从大门进去是很容易的事,我也不能这么做。进去了容易,谁来帮我从外面锁上门?想了一下,我决定从后面爬上房,揭开瓦,直接从房顶下去,再从里面把瓦盖上。这样一定人不知鬼不觉了。
拿定主意后,我想先洗个澡。我一身的臭泥现在干了,浑身上下像结了痂似的,要怎么难受就怎么难受。这样的仓库里,应该有自来水。我慢慢绕到矮房子前面,果然发现小院子中间有一个水池,水池边还有一个自来水龙头。我走过去,直接躺到池子里,把水龙头打到最小,让水慢慢流出来。水刚流到我身上,我立即关掉龙头,从水池里出来。我突然想起,我不能洗。这层泥巴尽管让我感觉不舒服,但它能让我少受蚊子叮咬。
就着一身臭泥巴,我再次回到房后,顺着窗户爬上房顶,慢慢揭开瓦,轻轻掰开一根瓦条,就下到暗楼上了。然后,我从里面把瓦条摆好,再盖上瓦。暗楼上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我又一次点燃打火机,把周围情况看清楚,随便清理一下,倒对就睡。
六十八
睡也睡不踏实,暗楼不是木板铺起来,而是在几根相距一米多的圆木上堆放了些竹席和编织布等东西,不管怎么弄,也弄不成一个平面。又不敢动的幅度太大,我只要将就着,在高低不平的竹席上闭着眼睛休息。
蚊子倒没有想像的多,可能这地方连蚊子吃的喝的东西都没有,蚊子不怎么来吧。如果地方再宽敞一点,平一点,那才叫舒服。他们这时候正满世界找我吧,我敢肯定,不会有人想到我仍然没有离开劳改农场,只不过从铸造厂主动转移到另一个农业中队而已。我觉得这一招真叫一个绝,哪里最安全?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就安心在这里住几天,等风头过后,再走不迟。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来时,感觉从瓦缝里透过的光线直晃眼睛,我才知道天已经大亮了。
这个点中队肯定已经出工了,但这个仓库却没有一个人影。这说明我昨晚的判断是正确的,现在中队不需要这些工具,也就是说,短时间内,不大有人会光顾这里了。再仔细看看室内,才发现这一长排房子都是连通的,尽管中间有墙,但连着几面墙上都有门,而且门也只是一个门洞,根本没有门页,人在里面可以随意来回走动的。只是这房子也太破了,躺在暗楼上,我一眼就能看见好几个地方漏雨,墙上也有不少大窟窿小洞的。地面就更不用说了,全是泥巴地面,高低不平不说,还潮湿得很。看样子,好长时间没人进来了。
暗楼也只有一人多高,能够轻松地让人爬上爬下。听到院子里也没有动静,我悄悄爬下暗楼,摸到窗前打量一下院子。发现院子三面都是这样的房子,一面是围墙。看样子,另两排房间里也是堆放着平时不大用的东西。这我就放心了,我大步在各个房间之间穿行,终于找到了一个更好一点的地方作为栖身之地。我把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再把一捆编织布摊开,就成了一个不错的床铺。重要的是,一旦发现有人进来,我只需要随手把编织布卷在一起,轻易就看不出来有人在这里动过手脚。
这地方潮湿一点好,潮湿一点中午阴凉一些,要不,这房子这么矮,热起来也怪难受的。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趁着没人,我干脆活动一下筋骨。只要听到有人开铁门的声音,我再躲起来不迟。
问题是,我吃什么?把这房子各个角落都找遍了,也没见一点吃的东西。老鼠倒是偶尔在周围窜过来窜过去的,但没有东西吸引老鼠去偷吃,在它快速跑动的时候,你赤手空拳也不太好捉。
寻找了大半天,感觉还真只有这看上去不好捉的老鼠可以解决我的肚子问题。没工具,就拿根子打。我找了根一米多长的竹棍,在刚才几次出现老鼠的洞口等着,来了个守洞待鼠。过了好半天,才发现一只老鼠从洞口探头探脑的往处瞄,我作好打的姿势,但一动不动,只等它完全出了洞口就一棍子下去。
老鼠这东西耳朵特别灵,但视力不好。只要你不对着光线,又不弄出声响,你就是从它耳后直接用手捉,都很容易捉住它。小时候,老鼠偷吃我家的谷,我就经常这样捉老鼠玩。
探了几次后,老鼠终于大着胆子出来了。等它刚离开洞口不到半米,我一棍子下去,把它打得飞到墙角去了。我赶紧跑过去,拎起老鼠尾巴,再次往地上一扔,它就彻底不动了。
这里不能生火,就只有生吃了。也没有刀,我就把一截破竹棍破开,把比较薄的部分当成刀,慢慢把老鼠的皮一剐,再把肚子剖开,除掉内脏,砍断四肢,直接用手把血淋淋的肉撕成小块吃。吃完一只后,我换个地方,用同样的方法,又打了一只。这个上午,我一共吃了三只老鼠,感觉日子过的舒心无比。
一整天都没有人到小院子来,我倒是听见隔壁的院子里有人说话。那是在仓库和工具房做事的犯人。傍晚,我恨不得走出房间,到院子中间透透气。但是我还是告诉自己,不能太大意,万一让人发现了,又前功尽弃。于是等到天黑,连隔壁院子里都没有动静,我才从一扇破门下面钻出房间,到院子里散起步来。
小臂有点发炎,这倒是个问题。中队肯定有卫生室,但我不知道卫生室在什么地方,通常情况下,是在监号里面。我不能到监号里面偷药,只好自己想土办法。反正这里蚊子不多,我干脆好好洗个澡,然后到墙跟处刮陈土敷伤口。这是小时候,老人经常用的法子。那时农村缺医少药的,谁不小心受了点伤,都是用这办法处理的。只是那时农村的房子都是土砖墙,这里的房子是红砖墙,我不知道红砖墙上的陈土有没有疗效。还有就是把伤口洗干净,用新鲜的草木灰涂上去,但我现在没有草木灰,只好这样了。
在这里待了四天。只在第二天上午,一个干部带着几个犯人进入小院子,搬了些旧圆木出去。听见开铁门的声音,我卷起编织布,噌地爬上暗楼,结果人家搬了东西就走,根本没到我所在的这间房里来。问题是第二天,我再也打不到老鼠了。这东西可能已经发现这是个危险地方,就不再从这里出没了。没有了老鼠,这房间里再也见不到任何活着的东西了,我也就断了粮,我只好挨一天的饿。到了晚上,我不得不摸出去找吃的。这鬼地方,到处都是外宿的犯人。所谓外宿,就是因为工种需要,有些犯人经过批准,可以晚上不回监舍睡觉。我刚翻过围墙,蹲在墙跟的草丛里看四周的动静,就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在外面晃。我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准备撒开腿跑,又感觉他没任何反映,就继续蹲着不动,直到他从我身边经过,我才看清,他也是一个犯人。当然,能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路,肯定是外宿犯而还是逃犯。
这一惊,让我不得不更加小心,时刻提防着被人发现了。犯人的食堂在监号内,我原想到干部家去偷点吃的,现在也不敢了。这样边走边藏的,差不多把整个中队的后半部分都转到了,还是一无所获。站在大仓库门前,我恨不得弄开锁,直接进去。但一看那两扇大铁门,我就不敢。开锁容易,开门难。这门只一动,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来。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到外围摸,我想在菜园里弄点吃的。菜园应该在中队附近,前天晚上来的时候没见到菜园,那一定是在另一边了。我边走边躲的来到南边,终于发现一大片菜地。这地方一定有狗,一定有外宿的犯人。我提醒自己,于是,几乎是紧贴着地面,我慢慢爬到菜地里,一厢厢地里看,终于发现了番茄、瓠子和南瓜什么的。我顾不了许多,连忙脱下长裤,把两只裤脚一系,就往裤腿里装这些可以生吃的东西。装满后,我又拖着裤子慢慢爬出菜地,摸回小院子。
就着这些菜,我过了两天一夜。
第四天晚上,我决定开路。这地方,待长了一定要出问题。走出小院子,我不确信在路上设卡等着我的人是不是撤了,而且到现在我还是一身囚服,一个大光头,我还得小心再小心。于是,我又摸到田埂上,往公路方向摸过去。还是老办法,我每走几十米就趴在地上仔细看看,确信没问题再起身走几十步。到了公路边,我长时间趴在田埂上,除了要搞清楚前几天设在这里的人撤了没有,我还得搞清楚公路上有没有异常情况。
当然,我不会傻到直接上公路走的,但我必须知道公路上有没有设卡检查车辆的人。顺着公路的方向,我还是在田埂上边走边趴下看,直到走到深夜,我才来到一个亮着灯的小房子旁。
走近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路边小餐馆。什么餐馆半夜还有生意?我怀疑是设卡的人在这里歇脚,便趴在地上想从房后爬过去。刚趴下去,我才发现餐馆外面公路上停着几辆大卡车,原来是卡车司机晚上在这里宵夜。我看到希望了,立即绕过去,从公路对面扒上卡车。车上装满了整包水泥,但没关系,我就在水泥上躺下,只等司机宵夜后开着车把我带走。从我接近公路到这里,少说也有二十里远,没有一处检查的地方,我想,追捕的人已经到了外地,这里反而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