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我睡眼惺忪起来,迷糊中似被一个人抱起,走进黑暗,惟听见熟悉的声音在朗声念道:“不有中有,不无中无,无***,不空中空,非有为有,非色为色,非空为空,空即是空,色即是色,色无定色,色即是空,空无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
这分明是允炆的声音呀!我疑心起来,我莫非是在做梦?
“应文大师,徐夫人已经醒了。”居然是溥洽在说话。
我睁大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稻草铺成的地铺上,推开不能御寒的薄被,环顾周围,这似乎是在一座破庙里。佛像上的彩漆已落,到处都是蜘蛛网,地上的灰尘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打扫过,有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一个蒲团上敲着木鱼诵经,而另一个人站在一边。寒风刺骨钻进殿宇内,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看外面,已是飘起了薄雪。梦耶?幻耶?虚耶?我一醒来发现自己完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难道这里是冥界?
诵完经,那人才转过身来。我惊得说不出话来,真的是允炆!他穿着青灰色如清晨残梦一样破烂不堪的袈裟,胡子似乎很久都没有刮过,打成结垂下,在风里似枯草一般抖动着。他愈加清癯了,身影是支离而萧索得让人不愿再睹。只有那双眼睛还如昨日一样,似澄澄清水,湛湛寒波,温柔无奈而忧伤地望着我。
刹那间,泪水夺目而出。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旧愁心怨涌上心头,岁月蹉跎了我们的年华与欢爱,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叹惋。我真的没有想到允炆还活着,而且我们还能再见,而且再见时的我是如此尴尬,我手放在高耸的腹部上,恨不得时光能倒转,回到一年前,回到还是他贞洁的妻子时的我,如今的我无颜面去面对他。
溥洽着急地道:“应文大师,我们的时间不多,请您赶快和尘缘做个了断吧!”他走到殿外,在门槛上坐下。
允炆目光刻意避开我的腹部,淡淡地笑道:“听说他对你很好,我也——放心了。”
我想不到允炆一开口就是关心我,我负了他,他还是那样待我。这些年他一定是颠沛流离,穷困潦倒,风餐露宿。我不敢与他对视,低头问道:“那么你这些年还好吗?”
允炆容光黯淡如溟濛的天空,叹道“收拾了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叠叠高山,滚滚长江。但见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风凄雨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回建康!”又吟道:“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阅罢楞严罄懒敲,笑看黄屋寄云标。南来瘴岭千层扃,北望天门万里遥。款段久忘飞龙辇,袈裟新换衮龙袍。百官此日知何处,惟有群鸟早晚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