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中新移来五盆金桂,待到八月中旬时,已是满树黄色的碎花,初秋每一阵风过,都送来缕缕地清香,如二八佳人袅袅的歌声般轻绵。我的身子越发笨重了,只躺在近桂花处摆放的一张横榻上,盖着软软的绣了秋雁流云图案的薄被,闭目养神,听得桂花如雪子一般轻轻地落地声。
这样静好的时刻,是没有人来打扰的,初秋的风带走了暑气,送来了一份清凉,我安然地享受着难得的安逸静谧,仿佛这世上没有倾扎,没有圈套,如我幼时眼中的世界一般的美好。阳光透过浅淡的云影与深浓的花影树影落在我的身上,有一点热,我推开了被子。
然而有人却轻手轻脚地将被子替我盖好,我睁眼一看,却是朱棣。朱棣笑道:“不想把你闹醒,没想到手还是重了。睡得这样不安稳。”
自入八月以来,我噩梦缠身,几乎夜夜醒个数次,对饮食也百般挑剔起来,常常是对了一桌的珍羞美味,无法下箸。朱棣为此让御膳房变着花样送来膳食,又让卷耳做了酸甜开胃的山楂。但我总是勉强吃下不久又哇地一声全部吐出来,有几次大吐特吐都吐出血来。一宫的人为我揪心不已。朱棣更是心急如焚,但是御医异口同声道,这是妊娠正常的反应,只能靠我自己意志克服,啰啰嗦嗦一顿后只敢开一些安神的补药。
朱棣坐在榻上,看着我明显隆起的肚子,笑道:“早知道让你这么辛苦,朕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可惜道衍又不在京城!他行踪成迷,朕派人去找了几次都没找到!”
据说道衍挂冠而去,只穿走当年投奔朱棣时的一身佛衣,带着朱棣御赐的紫金钵盂不知往哪座深山古庙去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范蠡的影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与君王共患难易,共享福难,道衍是个聪明人,懂得功成身退。
朱棣摸着我的脸,心疼地道:“又清减了!”他安静了片刻,又道:“你以前几次反应也是这么强么?”
我摇摇头,然而眼圈红了。以前的几次,我自己都不愿意回想,那样青春飞扬灿若夏花的岁月真是冗长而炫目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