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手不自觉地松开,我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阿圭,杀了人你不害怕吗?”
梅殷的死因,我与阿圭皆是心知肚明,只见他笑得静若死水道:“他该死!《汉书》有云,‘盖闻有功而不赏,有罪而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此所谓‘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是也。”
我的手轻轻抚过他清朗的脸,叹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是该死的。”这个道理,我昨夜才想明白。我即使复仇成功,允炆也不会活过来了,所得到不过是让荒凉的北邙山上多许多座坟冢,让许多原本幸福的人没有了幸福。复仇是一味心灵的毒药,只会给我带来更大的不幸,至少安然度日时我的心是宁静的。
但凤仪清秀腹有经论大略的阿圭显然是不能领会的,他的眼里飘过一丝的疑惑,继而道:“干娘,可是皇爷爷说,有些人就是该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秦时明月汉时关到如今,月还是那轮月,而当年固若金汤的关口成了坍圮的废墟,而主宰江山的皇帝更是不知换了多少。不过,对于将要为帝的阿圭来说,这些多少带点消极的历史感慨是不需要,他只要在其位时谋其政积极进取就好。我笑道:“皇上说的也是对。”
阿圭想想又问道:“是因为皇爷爷是皇帝,所以他说的话都是对的吗?”
我平缓地道:“皇上金口玉言,可抵九鼎,但他的话不完全是对的。对不对其实不在于道理的‘理’,而在于立场的‘立’。站在对立双方的立场看同样一件事往往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看法。”我忽然想到,我一直以来是站在允炆的角度看,朱棣自然是反贼;那么我若站在朱棣的角度看,他岂不就是自卫而已。虽然允炆一直说他是为了江山社稷,但说到底为的是允炆自己的江山,而不是为天下人的江山。这场牵连无数的叔侄大战,允炆就完全是正义的化身吗?我忙定定神,把这奇怪的想法从心中驱走,允炆是我的夫君,他怎么会不是对的。
“阿圭明白了,对错是相对的,说穿了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阿圭心领神会,他眇了一眼久站在一边似乎有话要单独对我说的卷耳,道,“干娘,阿圭去瞧瞧闲王兄。”
卷耳忙道:“贞姑姑,麻烦您陪皇太孙殿下一块去吧!”
淑贞记挂文奎,自然是没有异议。
当身边只剩下卷耳一人时,我才道:“说吧,有什么事?”
卷耳低声道:“今日只有皇太孙殿下来,夫人不觉得奇怪吗?”
我懒懒地道:“别兜圈子。”
卷耳用更低的声音道:“皇上在监刑呢!昨日皇上去钟粹宫时撞见鱼选侍与一名侍卫私通,皇上勃然大怒。鱼选侍索性当众大骂皇上,说‘自家老不中用,和太监没什么两样,还左一个妃子,右一个妃子地纳!’还有很多不堪的话,连夫人也捎带在内,把皇上气得直哆嗦!皇上命人将鱼选侍千刀万剐,临死时鱼选侍还骂个不休!”她半吞半吐地道,“宫中盛传皇上年事已高,房中之事力不从心,夫人是真的吗?”
我先是还怔怔的,后来听到卷耳的询问,不觉大窘道:“还好啦!这等事理它作甚?”
卷耳窃笑道:“皇上一查发现有好几位妃子与侍卫的关系不清不楚的,龙颜震怒!将这几位妃子,还有钟粹宫上下都抓起来,今日黄昏时分处决,皇上亲临现场呢!夫人,我们可以利用这件事做做文章。宫闱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我直视她,平和地道:“不要掺和其中,我们收手吧!”
卷耳紧张地道:“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夫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一字一顿地道:“再说一遍,我们收手吧!”
卷耳咬着嘴唇道:“夫人,可是因为文奎一事?夫人,明摆着,梅殷驸马与鱼选侍都是替罪羊,夫人难道要看着真正的凶手逍遥事外?”
文奎一事,的确有疑点,但我实在不愿意再往下想了,就道:“我当是他们干的,不要再深究了。文奎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我现在只希望他能醒过来,然后我带着他安静地过日子,就像从前一样,默默无闻的。”
卷耳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您太仁义了。宫里是不能讲仁义的地方。我们回不去了,就算我们现在收手,但别人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苦笑道:“从前他就说我需要杀伐决断,但我一直都做不到,也不愿意做到。随他去吧!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也许无为,反而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头忽然有一阵眩晕,我往卷耳身上倚去,双目微睁,只见道衍与阿圭走来。
道衍双手合十,面容悲戚道:“夫人,贫僧已经尽力了!”
什么!道衍是什么意思!难道文奎……我挣扎着站起来,才要再问,头越发晕,只觉天地都在晃动,迷糊中只听见有好多双手伸过来,好多声呼唤在我耳边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