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过一阵雨的缘故，老旧的石板路上满是黄泥水，马蹄和车轱辘压过水坑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孙立忠紧紧盯着城下，眼看着云泷都快到城门前了，依旧没表态，搁在墙砖上的拳头攥紧。
大军已到城下，云泷示意众人停下。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知道是城门未开，心中都有了情绪，仗着在大军后面，不满地抱怨开来。
云泷假装不知道他们的抱怨，也不知道自己被拦在城下，百无聊赖掏出元帅令把玩。
城上。
细胡子城主罗昇站在孙立忠身后，语露担忧，“将军，再不开城门，元帅若是怪罪……”
“开城门！”孙立忠不耐烦地下了命令，搁在墙上的拳头收回，转身走下城。
罗昇无奈摇头叹气，转身跟了出去。
厚重的城门被缓缓地拉开，沉重的“嘎——嘎——”声回旋。
待到城门被完全打开，云泷看到孙立忠阔步走来，身后跟着两排的人，阵仗略微宏伟。
孙立忠每一步都遒劲有力，走到云泷面前，抱拳行礼，“恭迎元帅入城！”
“恭迎元帅入城！”
身后百来名兵士齐声呐喊。
云泷不急不慢把元帅令收入怀中，心中暗暗嘲孙立忠的把戏幼稚，都不曾放在心上，面无表情颔首，淡淡开口道：“孙将军辛苦了。”
“不敢，末将职责所在。”孙立忠不卑不亢。
“元帅，您住的府邸和将士们的住所已经安顿好，请元帅入城歇息。”孙立忠身后的罗昇身子弯得更低。
比起孙立忠的不卑不亢，罗昇的态度看上去更谦卑，却又不会谄媚。
“嗯”云泷淡淡应了声，摆手，“入城！”
孙立忠和罗昇骑上属下牵来的马，一左一右跟在云泷身后。
云泷抬头看天，天空被暗沉的云占据，似乎迫不及待下雨，又忍着不落雨。
潮湿的空气包裹着难闻的焦味，虽然焦味不浓，但很不好闻。
“方国打到了城外了吗？”云泷先开口问询。
“是啊，半个月前，他们就打到元悠关了，我等只能苦苦支撑到现在，三天前，他们又一波攻城，城里只剩五万兵了，唉。”说话的是罗昇，满面愁容。
眼看着敌军压城，可惜城里兵力不足，且战且败，支撑半个月已经很不易。说是还有五万兵，可是还有一万伤兵，局势很不乐观，纵使援军来了，也驱散不了他的担忧，特别是孙立忠找他私下谈过话……
云泷不知道罗昇是含着何等纠结的心态向她报告边关情况。
其余士兵都被安排去了营区居住，她身后只有王堇、军师赵翰以及四名运送物件的士兵。
元悠城处边关，不仅没有城市的繁华，而且看上去萧条苍凉，石板铺成的地面裂缝交错，郁郁青苔便冒了出来，街道两侧是低矮的瓦房，家家门户紧闭。
走了好一段路，也只看到四五个货郎颓废地低着头，坐在不知道什么做成的垫子上，不注意那么几个来来往往的人，也不拉客。
街道上人很少，大多是提着篮子的妇女。
同样是处在元国边境，侠义镇比起元悠城好得不要太多，要知道，侠义镇的繁华，比起元京都不遑多让。
也是跟元悠城较为稀薄的灵气有关。
可能因为前几天方国攻城的缘故，城内少少的两三万百姓更加不敢出门，但也不敢离开元悠城。
不消多时，便到了罗昇所说的，为她准备的府邸。
那是一个旧行宫，被修缮后看起来比起那些土瓦房好上很多，但是要跟云泷她的护国公主府一比，这个行宫，怎一个寒酸了得。
当然了，这个府邸不单单为云泷准备的，她的两名副官，孙立忠和莫谨诚，军师赵翰和选出来的亲卫都会入住。
通常，出征的元帅都会有几个心腹副手，军师也是要信得过的，有过硬的交情，而守着住宅的亲卫也都是自己信任的亲卫，哪像云泷那么惨，全军上下，大概只得王堇这徒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如果算上随军的云豹和小云蜂，或许她还不算孤立无援。
元崇帝防她防得真不是一般的紧。
虽然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公主府精致奢侈的生活，在这寒酸的府邸，云泷竟没有一点不习惯，连罗昇给她派来的侍女都打发走，自己把房间简单的收拾好后，到膳厅用餐。
彼时已是下午，天还亮着，却也到了用餐时间。
看到餐桌上摆的菜，几颗憔悴的炒青菜，一小碟蘑菇炖鸡，看上去腻腻的猪肉炒菜，几条蒸红薯，还有那么一小碟豆腐乳，好一点的，大概是每人面前都有满满一碗的白米饭。
然而，云泷眉头都没动，仿佛没看到那寒酸的菜，淡然地夹菜吃饭。
罗昇等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罗昇忍不住赔笑着说：“下官无能，害得元帅吃这些粗食。”
“无妨，本元帅又不是第一次出征。”说完，云泷淡淡地瞥了罗昇一眼。
罗昇僵硬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被看穿了。
实际上，元悠城条件虽然艰苦，但不至于用那么寒酸的菜招待云泷，罗昇敢这么干，当然还是得了孙立忠的叮嘱。不过云泷还真不在意这点口腹之欲，有条件的时候，当然要给自己精致的享受，但条件不允许，只要能果腹，吃差点又没什么不好，更何况，这么一桌，于她而言是寒酸了，但对于这儿的小老百姓，何尝不是一顿丰富的大餐。
孙立忠垂着头，深色莫名，然后也提箸夹菜。
这一餐，吃得很安静。
饭后，碗盘被撤下去后，孙立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元帅，有件事末将不能理解，此次出征不是有十万人马，除去末将带走的一万多人，为何最后只剩三万士兵，兵器和粮食更是不足十分之一！”
“什么！”罗昇大惊，不顾场合叫了出来，差点打翻自己前面的杯子。
不怪他那么激动，元悠城就等着十万兵马和粮草救命，结果告诉他只有四万兵，粮草还不足十分之一。加上元悠城原有的四万兵力，也不过八万兵，而在城外驻守的方国大军少说也有十几万兵马，而且他们或许还在等着后援，这一仗，怎么打？
孙立忠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气得不轻，他是忍到吃完饭后才把这事提出来的，连先与罗昇通气都不曾，也不曾和赵翰商量。
孙立忠那一番话，咄咄逼人，双眸凌厉，逼视云泷。
云泷正坐，腰板挺直，不需要言语，都能被那一身气势所压，罗昇默默缩回手，垂下头，装作失态的不是他，赵翰身子坐得更直，看着桌面发呆。也就孙立忠气狠了，才没感受到那一股压力，依旧瞪着她。
“剩下的六万兵和兵器粮草都在太和镇，孙将军还有什么问题吗？”云泷语速不急不慢，好像任何时候，她都是那么淡然，没有什么能让她着急那样。
太和镇，是离元悠关较近的城镇之一，那个近，并非两个城距离真的近，而是两城中间荒芜，很大一片区域都没有人烟，所以算得上是临镇。
“方国兵临城下，元悠关正缺粮草和兵力，元帅不跟我们商量，把他们安排在太和镇是什么意思！”孙立忠气势非但没有半分减弱，反而有怒气大涨的趋势。
孙立忠气恼云泷瞎指挥就算了，还不与他商量，把他这副官置于何地！
除了怒气，孙立忠眼眸划过一丝精光，或许，他可以用这个理由参她一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