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画海
顾华引着顾原在田间走着,青色的长衫随步伐起落,恰似浪花的翻涌。顾华沉默不言,任顾原吵吵闹闹都不予理会,正如大多时候他对顾原的态度一样。顾原却也不气馁,一个人滔滔不绝倒也自得其乐。
正值盛夏,池塘中荷花盛放,荷叶层层叠叠,承托着粉白的花朵。偶然间微风拂过,荷花荷叶互相亲吻嬉戏。花叶下的池水里锦鲤游动,时而因碰撞引起荷花的颤抖。
顾华驻足塘边,转身问顾原道:“你觉得……这荷塘与你书中读到的大海,有什么不同?”
顾原没料到先生会突然发问,先是一愣,继而望了望这从小看到大的荷塘,犹豫地答道:“我所想的大海,应是一片和天、和整个天井那么大的池塘。海中的荷花比眼前的大上千百倍,是水中的岛屿。每片荷叶都足以给人避雨,每片花瓣都足以让人起舞。海中的锦鲤大到能够让人骑乘,彩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
“错了。”
顾原错愕,呆呆地望着身前的顾华,轻唤道:“先生……”
顾华也不解释,只是继续穿过田野向岩壁走去,顾原默默跟上,竟也不言不语。
布鞋跫音轻,无声穿天井,入岩壁,过石廊。顾华于通往石屋第二层的阶梯前站定,一敛衣袖,伸手从顾原手上接过书稿,独自走上了石阶。
族中早有规矩,未加冠的孩童只能在界的第一层生活,唯有成人后方能踏入高层。顾原虽对界之上层十分好奇,却也不得不驻足阶前,静待顾华。
一人立于阶前,周遭回廊中无人往来。向内开的窗户外可以遥望到同学们在田间追逐打闹,可那喧哗声确因太遥远而听不真切。顾原心痒难耐,几乎想飞奔出屋去一同玩耍,可因先生的要求,他只能乖乖守在这儿,哪也去不了。
良久,一双布鞋出现在了石阶的尽头,继而是衣摆、衣袖,一席长衫,最后出现的是顾华的满头白发。顾华慢悠悠地从石阶上走下来,手中抱着一幅卷轴。那卷轴泛黄,捆扎用的缎带有些残破,显得陈旧,它似是经历了数百年的老化,令人怀疑稍一碰触便会灰飞烟灭。
顾华将卷轴递到顾原的手上,低垂混浊的眸子,仿佛叹息般吐出一个字:“海。”
“什么?”顾原登时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
顾华摇摇头,摆手示意顾原回屋,转身离去。顾原不解地望着顾华的背影,直到顾华消失在回廊的转角。
顾原呆呆地走回自己的石屋,将卷轴摆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他伸出左手扶住卷轴,右手一握一拉便将缎带抽出。那卷轴失了维系的缎带,变得松散而不紧致,轻轻一推便缓缓展开。画卷宽而长,瞬间占据了顾原的整个视野。
那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浪花卷起白沫,大鱼浮沉于涛声中。整个世界都在汪洋中沉沦,连飞鸟都逃不开飞溅的水珠。天空被打湿染成了海的颜色,云雾的色泽与泡沫一般无二。
顾原闭目,耳边似仍有涛声回响,那声音比池塘之水碰触土地要大上无数倍。待到再睁开眼时,他恍惚间站在了大海的上空,脚下是永不止息的巨浪,头顶是海色的天空。他仿佛看到天井中的池塘蔓延到了天边,微风拂起的波纹渐高渐大化作浪涛,洁白的荷花在浪涛中扭曲拉伸变作飞沫。
这就是…海么?
比整个界,还要大呢。
真想,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