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被安排在八班,班主任正是肖老师。来到课室,只见课桌课椅几排挤在一起,人数少说也有七十人。肖老师带我到最后一排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肖面带微笑说:你就暂时委屈几天吧,看情况把坐位调一下,让你往前坐。
我连忙道:没有关系的,老师别操心了。
肖老师笑到:我心中有数。
肖老师走后,我才开始注意到正在上英语课。
外国人的话也让我这个农民的孩子去啃,真难受。苦的是英语是我的最弱项,所以对它又怕又恨。它浪费我太多时间,使数学科疏于复习,拉了分数,失去上大学的机会。老师在课上讲课,我几乎听不出所以然。而且刚回学校,心情散乱,也不以为意。所幸的是,英语计分百分之三十,考差一点对总分影响也不会太大。于是也不急听课,而认真看一下课程安排表。
下课了,几个素日与我交往密切、曾互相起了绰号的几个同学都围过来嘘寒问暖。田方悟绰号叫黑猪,王让枪绰号叫铁锹,符从海绰号叫干柴,谢靠恩绰号叫鲜鲛。楼发学绰号叫石板。我们从小就叫惯了的。大家都知道这是村言村话,又形象好玩,有不泄露个人信息,在某些场合倒是很派上用场的。
铁锹道:听说你当老师了,好事啊,怎么又来补习。
黑猪道:我们还说你有路走了,都羡慕的不得了。
干柴道:我倒是觉得可惜,现在回来补习正好。
几个人聊了一阵,班上的同学都走光。
鲜鮫道:颖哥领了工资,请大家搓一顿吧。
干柴道:别害颖哥了。
黑猪不屑道:吃米烂总可以吧?别老是装着一副穷酸的样子。
我看出黑猪的神情有不忿之色,但也不想理会他。我轻声道:实在对不起,我要买一月的饭菜票,没有钱请。
铁锹看出气氛不对,便道:大家开玩笑,谁敢请吃饭。
我认真道:真请不了,谁爱怪就怪,反正我请不起。
鲜鲛道:他们假惺惺的,就请我可以了。别让我嘴馋,读不好书。
干柴对鲜鲛道:你这条鱼应该用木碳烤一下,方知火烧的痛苦。
铁锹道:走吧,到饭堂打饭吃,颖哥刚回来,有很多事需要办,别在这里磨牙了,快去吃饭吧!
大家都从课桌抽屉里拿出饭碗,下到一楼去,奔向饭堂。校园里,人流穿流,许多人端饭回到宿舍去吃。我到了饭堂,先买饭、菜票,然后排队买饭。
县中饭堂位于学校西边临街,有小门通公路,与茉莉轩几十米之隔。几个同学凑在一处排队打饭,嘻嘻哈哈,引得其他同学不满。
我忙提醒干柴道:旁边的人怒目园睁,小心挨打。小伙伴们马上安静下来。挨到了打饭,工友阿姨很熟练地装好了饭菜。一看,最可观要算小方块肥肉。我们边走边吃,回到了宿舍。
大间宿舍并排摆着双架木床,算起来有十几张之多,安排了三十多个学生居住。每人有一个塑料桶,装着简单的如牙膏牙刷毛巾衣架等洗刷用品,床上除枕被衣物外,还有各类书籍等学习用具。因第一天来,干柴等几个同学帮我整理床铺。我睡的是上铺,靠窗,一时为如何摆放书籍犯难,担心放在窗口被雨淋到。
鲜鲛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外面找回二块木板。他道:用木板架在窗户上放吧。我依计而行,果然床上空间也腾出不少。折腾了半天,黑夜来临,宿舍里的同学陆续去课室晚修。
干柴道:你不要把钱和饭菜票放在床上,要带在身上。
我道:难道会有人偷吗?
干柴道:不说偷,说拿行不?宿舍里就有很多人被拿过。
从宿舍到课室,只需走几十步路。我和干柴二人从办公楼前从东往西走,上到二楼课室。干柴一路给我辅导安全课,说是学校里经常来几个二流子,到宿舍占床睡觉,拿饭菜票,索要人民币和其他东西。说的让我感觉好恐怖。真让人纳闷,难道学校就管不了吗。
干柴道:那些人手拿长长的单车链,谁见不怕?
晚自习回来,看到有一个人躺在我床上,鼾声如雷。
我心中突冒无名怒火,正想用力拍醒他,突然发现他身边放着一条长长的单车链条,便记起干柴的话,环望宿舍里的同学,他们都示意我不要惊动他。我迟疑了一会,感觉愣着不是办法,终于下决心举手推他肩膀。他一醒来,霍然坐起来,喊道:是谁动我,谁?
我一时被他凶神煞恶的举动吓住了,大气不敢出,怔怔地看着他。他从床上一跃而下,站在我面前。我看他样子,二十出头,光着头,园脸中的眼珠子直钩钩地盯住我,道:你打醒我的?
我怯生生道:我不是打?
他道:你敢不承认?你知道四爷是谁不?
我欲言又止。
他道:四爷你也敢动,真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想你鸠占鹊巢,还敢这么横?我一时性起,便道:你占我的床还有理?
他听了恼羞成怒,骂道:你小子敢出声顶撞四爷,还想不想活呢?
我道:你有本事都让天下人不活?
他突然扬起单车链往空中一甩,重重地砸在床沿上。他对着我吼叫道:你牙齿硬,看能吃几下?
我对他也只是怒目而视,竟忘了害怕。
这时,干柴、鲜鲛、铁锹、石板陆续回到了宿舍,见到如此情形,都围过来。
干柴低声下气与光头套交情道:四爷别动气,颖哥今晚第一天来,还没有靠码头,别见怪。
光头道:那你是不是也让我叫他颖哥?
干柴道:四爷不敢。
光头装腔作势道:什么?
干柴道:四爷,我们不敢。
光头见大家都围上来,也软下了身段。
鲜鲛乘机道:四爷,颖哥不认识你,大水冲了龙王庙,是不应该,但都还小,你就包涵点。
光头道:我也不想让你们难堪,但我动了爷们,总要有个说法?
干柴道:上学不易,考学更难,且让且有福吧。
光头道:不要搞穷酸斯文,给我一个说法。
鲜鲛道:他文章好,你要喜欢李秀明、刘小庆,让他帮你写封情书?
光头又扬起单车链,作出吓唬人状。
我道:我并没有错,你别打我主意,我给你说法,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干柴忙道:颖哥少说一句吧
。鲜鲛道:四爷,给个面子,都散了吧。等大家气顺了,我请一顿酒,如何?
光头仿佛也有台阶下,慢吞吞地说:你这小子有种,今晚就不跟你计较了。
干柴道:谢谢四爷。
鲜鲛对我道:四爷好气量,颖哥也表示一下吧。说着眨眼示意我。我默然。
鲜鲛又道:颖哥,拿一天的饭菜票请四爷,靠码头,四爷兄弟们也好认咱。
我听了,不情愿地掏出饭菜票。干柴接了抽出三张,点头哈腰地递给光头道:四爷就领这个情了,都是工农子弟,担待点。
光头接了,高声对我道:你面子大。
送走了瘟神,大家都认论纷纷,感觉到我捅下了马蜂窝,以后要吃不完兜着走。
干柴、鲜鲛跟着出去,一会回来,对我道:颖哥不知水深浅,淌了浑水,以后有苦头吃了。
我道:这个人太无理了,再来惹麻烦,我就告到老师哪。
干柴道:你傻啊,这是车链党的车链王,社会流氓,到学校来打秋风,老师也要怕他。
37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想着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因宗地纠纷,宗族械斗时有发生,一些人乘机纠集流氓偷鸡摸狗,欺行霸市。学校也成了侵害的灾区。看同学们的样子,也是深受其害了。以后我如何自处,也成为问题了。担心归担心,学习还需继续。想到船到码头自然直,沉重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这时候,姑婆的形象又映入脑海。她匐伏着身体,拾柴生火做饭,摆好饭菜,等待我吃过后又收拾碗筷。持续一年,没有一句闲话。如今,像恶梦般的集体生活让人忧郁。学校住宿,人多嘈杂,各种烦心动作层出不穷,让人不得安生。真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人窒息。自己胡思乱想,一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都无法入眠。
到了课室早读,肖老师巡教,见我脸色不好,情绪低落,便道:昨晚熬夜了吗?
我道:没有,睡不好而己。
肖老师道:宿舍人多,难免互相影响,慢慢克服吧。
肖老师见我慵懒不展,又道:你放心,下周调整坐位,让你坐到前排。
我只好强装笑脸,点头称是感谢。整个上午的三节课,让我头晕脑胀,没法听懂。
中午到饭堂打饭,远远望见光头,扬着车链追逐一头黑猪。许多同学都侧身侧目躲避,我也生怕他发现,躲在墙角。干柴见了,走近我道:光天化日之下,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此时己乱了方寸,满头大汗。又见一个女同学身着罗裙,从身旁走过,样子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只听干柴喊道:小笛,林小笛!
女同学忙转身,见到我们,高兴地叫道:颖哥,干柴!你们在哪个班补习?
干柴道:我和颖哥都在八班。小笛你在几班?
小笛道:我在十班。田春、楼丽、杨而金、刘笑亢、黎梨、杨爱、王集妍都来补习,你们没有见到?
干柴道:我偶尔遇到,颖哥刚刚回来补习,可能都没有见到。
我道:真没有见到。
小笛道:颖哥考上了不去?
小笛是我们镇中的同学,是干部子女,因父亲工作调动到县城,她高中未毕业就转学到县中,现在看来也是落第两年的老补习生了。在到县中补习的镇中同学中,算她养尊处优,生得粉嫩娇艳,令人怜爱。我生性木讷,不解风情,但对她如此姣俏也向触电似的,心往神驰。自己突然感觉这个时候生此邪念真是莫名其妙,顿生莫名的负罪感,毕竟自己还是个求学的孩子啊。
我对小笛说:上线没有被录取的同学,不止我一个。
小笛道:可惜,又多熬一年。
干柴道:来到县中补习比我们大两三届的都还有几个呢。
小笛道:颖哥看着小,再补两年也没有问题。
我道:不小了啊。
干柴对我道:反正能够考上,不像我们半吊子,上下未卜。
小笛道:开学时我怎么听谁说颖哥当上老师了?
我看着小笛道:本来是的,后来感觉不理想,加上父母又迫,只好又来了。
小笛道:代课也不错的。我爸也帮我找一个学校代课,只是可以不去教学,以后有公考指标再考就可以了。
干柴道:颖哥怎么能够跟你们干部比?靠自己奋斗吧。
小笛道:我爸是老革命,总有几个人说个话、打个招呼。
我道:同人不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