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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坐落在邻村,离家里就半里地的路程。我与校长主动请缨,晚上就住在学校里,负责管理孩子们晚读和学校安全巡视。这样我在夜晚还可以继续补习功课。大学的梦还在,所以我现在再苦点也不太在乎。最不济我也是领工资的人,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了这个信念,我整个人又精神焕发起来。
信念真能够赋予人的神奇力量。
我习惯了代课生活,慢慢感觉到教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工作。我自己对这个现状有一点不切实际的满足感。
小学语文课文的要点在识字和简单理解文意,多是时事政治爱国道德说教的短语、段落、短文。
我每天晚上都认真备课,把注音拼音、字词词性意义、文章主旨记录在备课本上,第二天便填鸭教学,一、二年级的孩子被动接受,倒没有什么提问,我也没有被难倒的尴尬。
慢慢地,进入了角色,心情变得开朗了。
夜幕降临,我走进学堂住处,点起了六盏灯笼,分放到教室里,迎接小同学们晚修。校长、科任老师偶尔会来到课室巡教。多数情况,孩子们有难题请教,我也会积极答疑。小学一、二、三年级就语文、算术二科,还难不倒我。钟校长见我胜任这个工作,倒是十分喜欢。
钟校长诚恳地望着我说:好好干,我会帮你找到公考指标。
30
破沙锅挂在枇杷树丫上,是学校上下课的神器。
我对了一下表,晚修九点下课时间己到,便整理收拾好科任作业,拿出铁条去敲下课钟。
孩子们一片欢呼,鱼贯而出。只见个个孩子提着灯笼往四下散开,沿着几个方向的村庄奔去。一个个灯笼在夜色中闪烁着一点点如萤火虫般的微光,不久便在夜空中消失了。
收拾了几个课室的马灯笼,回到小房间,躺倒在小床上,正想合个眼,突听见门外大堂脚步声哒哒作响。我睁开眼,只见几个人己到了门口,探头进来。
你好悠闲啊!说话的正是镇中的同学田有正。
我连忙起来让坐。
另外两人也是镇中的同年级同学,田有信、李幕联。
田有正是有名的吹牛大王,同学们给他起个绰号叫海口,常常被他夸大海口的疯癫话逗得乐不可支。
田有正道:颖哥脱农了,大家都很羡慕你啊,还有公家房住,真幸福了。
李幕联道:颖哥一直都好命。我求大队长给我干,他硬是不肯,结果给了你。
我道:这个也是值得称颂的好事?我看不是。
田有信道:看你说的,像我们泥腿子,你才知道什么叫苦命。
我道:要不是父亲病了,家里不支,我还不至于走这条路的。
没想到小伙伴们聊起未来,竟然如此,对我的代课生涯这般称羡。
我对他们道:你们可以去补习的。
田有正道:基础太差了,到了课堂,云里雾里,拿着书本像狗看戏文。
李幕联道:我们是修理地球的命。
田有信道:想去,但谁供我们学费生活?每个家庭都是一贫如洗,难啊。
我想也是实情,生在这样穷山恶水的农村和家庭,能不低头认命吗?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有多少人可以乌鸡变凤凰?联想到自己山重水复走上代课路,何尝不是这样,也向命运屈服了呢。
田有正道:今年去补习的人少多了,女同学就剩五六人去。
田有信道:颖哥成绩最好,不补习是不是太可惜了?
李幕联道:你去补习,留这个代课的机会给我们也好?
我道:我也想去住校补习。但你们也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有多不堪。我这样不顾父亲的病痛,那就太不孝了。
一个人总会有一些期待的,即便是像我们这些农村贫穷人。只是因为认命,不喊叫,不要求,不索取而己。大家都明白,不在现实面前低头,就永远抬不起头。我现在的境遇就是如此。
我对他们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在这里也不放弃自习。
田有正道:颖哥原来是抱着泥碗望着铁碗!
我道:我的大学梦还在。
李幕联道:我就想到这里代课,这是我能够做的最伟大的梦想。所以颖哥一定要再去考,给我腾出这个窝。
田有正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去龙原转转吧,村里正放电影呢。
我道:你们去吧,我还要改作业呢。
田有正笑道:颖哥真把自己当老师了?小孩子作业,胡乱打分算了。
我道:可不敢乱来,误人子弟。
田有正道:摊上这么个好老师,还怕我们大队不出几个大学生?那就不难为你,等周六吧。楼英和我提几次了,要我带你去青年馆,她自己也向你提过了,说是你已经亲口答应去的。
31
这一天周六晚上,田有正、李幕联、田有新如约来到学校,邀我同往龙原村。
我们穿过盐田路基,便远远望见村中戏台上的电影布幕,车水马龙的乱闪,看样子已经开始放映了。
走近戏台,正听电影人物道:可他一个字也没说啊。
我们找到一张石板坐下。整个戏场挤满了村中的男女老少,以及外村的青年男女。
田有正对我道:等一下楼英过来,要带你去看看她说的绝色美女。
果然,楼英找到我们。
楼英对我说道:请你真难啊。
我道:我怕见美女。
楼英笑道:你现吃阿公饭、住阿公房了,怕村姑高攀你!
田有正道:别说废话,走吧。
大家随着楼英,走出人群,进到巷子,沿着青石板的小路往村北走,来到一家院落。只见瓦房中漏出点点灯亮。楼英唱了句哩哩美、美哟美雷艾,推开门,让大家进去。
这是老屋的西厢房。
几个年龄相仿的待字闺中的女孩子结群住宿,本地称为房馆,大家都叫青年馆。
屋里一张大床,坐着几个年轻亮丽的女孩子。
楼英对她们道:姐姐们,你们经常念叨的才子来了。
女孩子们肩挨肩,面带羞涩瞅瞅我们,仿佛也认得我似的。
楼英对我道:颖哥,你看我没有骗你吧。这么标志的人物去那里找?
昏暗的煤油灯光映照的脸,虽看的不是十分清晰,但仍然可感觉到个个青春亮丽,粉嫩可人。特别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得人酥软。
女孩们缩到一处,留着大半边床让我们坐。
楼英拉着我往床上推,说道:颖哥,你怎么还像小姑娘似的,羞答答的。坐在这,和阿美说说话。
我对楼英道:你怎么就像媒婆似的,不打算去补习了吗?
楼英道:不要谈什么补习了。我有自知之明。
我看着那些女孩穿的上衣是左襟唐装花衣,与学生装不一样,就明白她们从小缀学,承袭的是农家的老传统。
我对英道:你们村美女多,真名不虚传,阿美就更绝了,美不胜收。
楼英道:阿美真是美女,所以拒媒多次了,你要不要试一下运气?
李幕联道:颖哥要托媒,让楼英上,得个猪头,就不会被拒了。
田有正笑道:楼英的猪头有没有,就看美美点不点头了。
大家听了,都哄笑起来。
我忙摆手道:我可不敢。我家没有猪头送。
楼英道:颖哥可别口不对心。你也不小了,谈婚论嫁都晚了,还这样假惺惺!
我心想,阿美多漂亮也好,没有文化,以后怎么共同生活?便道:英姐也别这样说,不要拿人家小女孩开玩笑,以后怎么嫁人?
楼英道:怕她嫁不出去?还是操心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