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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柴来到院子,头戴草笠,身上汗如雨下,全身渍衣湿透,一脸油黑,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连忙请他在石凳坐下,到厨房舀一碗井水给他解渴。
干柴略带歉意道:我们船队在南沙作业,一趟要几个流水。回到村里,才知道你请客的消息,要来也过期了。还好,赶在你上学前来,请你到我家去热闹热闹。
我与干柴情非一般,倒不需要这么客气。但我明白,他的移请,有两层意思,一是尽朋友之情,二是沾高中之喜。地方风俗十分重情重义,干柴既然如此恳切,我只能随他走一趟,正好离开海岛之前与小伙伴们集体道别。
干柴笑道:我从南海带回一些海马泡酒,不如多邀请几个同学去乐一下?
我高兴道:我正有这个想法,我们同学也很久没有见你了,聚会也好,就算你替我办一次答谢宴啰。
干柴听我如此说,也高兴地站起来道:我就说嘛,我跟颖哥没得说,肯定给我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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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的太阳照在半空,让南国的秋季像烤火一样闷热。我和干柴走到镇上茶店,嘱咐了王少咏给同学们传话后,便一起向海边挺进。我们穿越防护林带,来到海滩,一片白沙如银泻地突现眼前,耀眼夺目。干柴在前头带路,走上防浪堤,眺望海上,远处小岛上,巨浪涛天,发出呼拉的巨响。
干柴看我满头大汗,便笑道:坚持一下,村庄就在眼前了。你闻一闻,是不是香鱼味?
我也已经闻到了浓重鱼味。我才注意到,远着堤坝,是一个大渔港。渔港中停泊着十几艘船舶,船帆桅杆高耸入云,彩旗招展,是我所见所未见的景象。
渔家女三三两两,挑着担子,来往穿梭。
干柴道:渔船出海前,要检修设备,补油补粮?水。
干柴把渔具放到船上,然后顺着传梯下到船仓。他把一大袋子举出仓外,喊道:颖哥,帮忙接一下。
我接过鼓鼓囊囊的袋子,知道里面都是海干,不甚重。
干柴道:今天有这些,够大家戳一顿。
干柴从船仓上来,提起袋子,对我道:走,到家里去坐吧。
我们从船中上到堤坝。我道:反正人还没有来,我在港口转一转。
干柴笑道:太阳这么猛,有什么好转的。到家里纳凉,喝杯水先。
干柴不由分说,又道:走吧,大海一望无际,你以后坐船去广州,会让你看个够看个饱看个腻。
渔家的民居结构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我们家一样,也是正室加东西厢房,左侧厨房右侧邻居墙,院门两边的旧墙上斑白的咸苔被晒出裂痕,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屋。
干柴道:家里就是这个样子,你就委屈点了,别怪我招待不周就行。
我笑道:还跟我客气?
干柴笑道:你也别小看我。我跑海几年,就能够盖新房了。那时候,我就可以分家出来,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道:你上次说托媒的姑娘家,怎么样,今天能够见到吗?
干柴笑道:还没有结婚,怎么好意思到家里来?
我道:是不是老屋不好进新人?
干柴道:人家可不嫌屋老。人家是看我身强力壮有力干活。跑海你知道有多辛苦吗?像手臂一样粗的缆绳,连着几十平方米的渔网,包着几百斤鱼,从海里湿漉漉的拉上来,没有劲力能行吗?
我道:渔村的姑娘是不是喜欢力量型的男人?
干柴笑道:你说对了。像你这样,身子缺斤少两的,肯定不讨她们喜欢。
我心中明白,笑道:我母亲也经常这么说。
干柴道:今天请同学们来到家门,老屋简陋,只怕大家笑话了。
我道:谁家好到那里去?
干柴道:也有好的。女同学除了楼丽外,家庭都不错。今天她们来到这里一看,肯定会笑话我。
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丽已发癫了?
干柴惊叫道:啊?我跑海后见大家的机会不多,这样的事这么大,我竟然不知道一点消息,是什么回事?
我道:都是高考惹的祸。高考发榜后,楼丽因名落孙山而郁闷出病,落下了癫狂之状,现在是六亲不认得了。
干柴道:楼丽的命真苦了,我也曾经与他开玩笑,帮帮她,她却不领情。
我道:你不知道,她有苦衷。你让她定亲,这都晚了,她母亲已经托媒拿了彩礼了。
干柴守住了笑脸,表情严肃道:她人长得漂亮,又高又至,我很喜欢她。只有我最在乎她,她是知道的。碰到在一个窗口打饭,我都抢着替她付菜票。
我道:女同学中她是最能够读书的,但她太在乎高考了,所以心理压力大,临场发挥失常。这次发癫,就是因为不能够接受这种失败的现实,受到的刺激非同寻常所致。可怜啊。
干柴道:精神病不是有专门医院治疗吗?为什么不及时送院治疗?
我道:她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去哪要钱住院。还好,有人买药给她。
干柴道:没想到楼丽就这样完了。
我突然变得心情沉重,便道:算了,别提她了,说起她我都想哭了。
干柴道:你哭个屁。应该哭的是我。你知道吗,我跑海后,我也攒一些钱,希望她考上后帮她出一点生活费。
我笑道:我哭是因为苦难总是光顾本来就已经苦不堪言的人,哭命运的不公。你哭嘛,我看是情哭,暗恋人家的哭。
干柴听了,苦笑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算了,今天同学们来相聚,庆贺你升学,应该开心快乐才对,别提这事了。
我道:你也通知田春来吧?
干柴道:我就知道她喜欢你,不请她来,我们这顿饭的味道就不足了。
我笑道:我在家搞的升学宴没有请她去,大家心中有些芥蒂,今天正好借花献佛,别把遗憾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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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柴本是好强要面子的人,辛苦跑海虽所得不多,却要在我面前显摆。所谓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算是一个这样的人。
干柴一边从大袋中拿出海干品一边道:颖哥有口福吧,这是鱿鱼干,这是干贝,这是鳝鱼干,这是红鱼干,这个更好,大麻虾干,还有大鲍干。
我道:这么多好东西,有些还是第一次见呢。
干柴道:别说你第一次见,我们同学见过的也不多。
这么多珍贵的鱼干货,如在市场上,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呢?我好奇地对干柴道。
干柴道:这些东西在市场上买不到。我们这个地方有谁买得起,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拿这点东西去卖的。
我道:既然这样,你也别拿出来吃了,你还是留着吧,拿出来吃也是大浪费,大家来是为了见个面,不在乎吃什么。
干柴道:颖哥你也太客气了。虽然这些海珍很贵重,但也不是什么稀奇之务,流水好,就是一网的事。我在南海上风吹雨打的劳动成果,与你分享,是我的荣幸。你今天给我这个面子,我不能够让你脸上无光。
干柴弯下腰挑拣海干。他看我拿着东坡笠扇风,便道:屋里很热,你还是到院子坐一下,枇杷树遮阴凉快。
我感觉闷热难耐,听干柴这一说,便退出正堂,走到枇杷树下,坐在青石板上。
干柴也跟出来道:我去叫妹妹回来帮我们弄饭。说着走出门外,高声喊道:阿水!回来!
不一会,阿水抱着渔网走进院子,是一个约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干柴道:阿水,今天有同学到家门,你放十人量的米煮饭。我洗菜。
阿水正要走进厨房,干柴又道:看见颖哥也不打一声招呼?
阿水马上转过身来冲我道:颖哥好。我到厨房做饭了。
我看阿水如此听话,便对干柴道:孩子那么小,还是我来帮你吧?
干柴道:你是贵客,就别动手了。这才合礼数。
楼英第一个跨进院子,见到我笑道:颖哥不对啊,同学你也分亲疏轻重!
我道:怎么呢,有这话?
楼英道:那天与你说过了,你忘掉了?
我道:那天客人多,谁记住这么多人说的什么话?
楼英道:望了就算了,现在就定好,什么时候到我家?
我道:我过几天就走了,哪里还有时间去?你的心意我领了。
楼英道:你看,我就知道你偏心,干柴请就到,我请就没有时间。
干柴正在院子里洗菜,听了便道:英姐,你这话不对,我今天是专门到家请的。你看你有没有这个诚意先?
我道:英姐没得说,只是没有时间一一拜别,所以今天就在干柴这里一并回了礼数。你们都别见怪。
干柴道:英姐,你已经是托媒有夫家的人了,你还好意思把颖哥往娘家请?
楼英笑道:那就在夫家请呗。
干柴笑道:在夫家请倒是在理,不过我相信你还不知道夫家在什么位置。
楼英道:我没有去过,但可以让媒婆带去,不耽误事的。只怕颖哥不肯去。
我道:别扯远了。今天又见已经不容易了。以后等你过门了,我们在登门道贺。
楼英笑了笑,往厨房里走,说道:干柴今天弄这么丰富,下半月要饿肚子了。
干柴道:英姐陪颖哥聊聊吧,今天要你们吃好喝足。
楼英道:我来吧,你与他聊去。
小伙伴们都陆续来到了。干柴把活什交待给阿水,忙去招呼大家。
楼英道:我与阿水弄吧,这些厨房活你们男人不懂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