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巷口,往后看了好几眼,白芍儿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自家公主。
“小姐,你说他为嘛要给我们钱?还有,他就不怕那个家伙将来报复他?”
一口气连说了好几句,白芍儿将心中的疑惑一个劲儿的倒了出来。
只见自家公主转过身来,也盯着那条远去的青石巷,毫无波澜的说了句“还有些时间,你还想买些什么?”
白芍儿顿时压住了心中所有的疑惑,赶紧报了一大堆名字,当然糖画是排在第一位的。
白芍儿牵起公主的小手就往集市奔去,连公主来书院到底要干嘛都没问。
秦政转身看着躺在脚边的李青寒,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这世界已经就快要破碎了,你这个所谓的丞相之子也是可以动动的嘛。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秦政拿着一个布袋从青石巷中走了出来,不过脸色并不太好看。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刚刚那位白衫少女转过身后,她的衣服下摆有一个金丝绣成的“秦”字!
秦政心中有些无奈,自己果然是隐藏不住吗?不,或许根本就没隐藏过,从小就走不出的皇城市井,难道会困住他一辈子?
不!想起一个月前发生的事,秦政眼中燃起层层火焰,不会太远,这个世道就会改变了,现在还是去见见那些“老朋友”吧
迈开步子,秦政提着布袋,往皇城南郊的倚澜楼走去,那里可是他以前养家糊口的地方,想起家中躺在床上的舅舅,秦政嘴角就泛起了一抹冷笑。
聒席笙歌,透帘灯火,邀月美景倚澜楼。这就是“倚澜楼”的来历,倚澜楼是整个大秦仙国极有名的青楼,这个青楼可不是“迎春楼”那种烟花柳巷之地,而是才子佳人的聚集之地。
皇城脚下,才子佳人,呼朋唤友,赏景观花。自古佳句出青楼,这里是整个大秦仙国的风流之地,倚澜楼的大名更是传遍了皇城各处。
秦政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去倚澜楼,却不是去高谈阔论、听词说愁的,甚至都很少去倚澜楼,他是去倚澜楼下做生意的,当然,是很正常的生意。
踏上了台阶,秦政心中不禁感慨,前天自己来还提心吊胆的,生怕被那个老狐狸给生吞了,现在倒是心中一片淡然,仿佛这所有的一切都不算事了。
一个月的经历,那一颗燃着汹汹烈火的大石头,到现在秦政还在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不过现在好了,提前知道了这么多,咱这个落魄皇子也该翻翻身了,秦政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倚澜楼二楼,秦政推开房门,走进去转身把门关上,看着眼前这个笑呵呵的老儒,秦政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和善的笑容?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房中的摆设不多,就一个方桌,两张矮凳,一堆杂物,老儒正惬意的坐在小板凳上,方桌上架着小铜壶,壶里正煮着一壶茶。
老儒眯着双眼,在茶水升起的一片雾气中看着秦政,要是以前,秦政肯定要猜这老狐狸又要怎么算计自己,但现在,就三个字,无所谓。
脸上不动声色,秦政直接坐在了另一个矮凳上。
“咦?今天你两手空空,是不打算做生意了?”老儒支起双臂,右手提壶,左手摆盏,壶口稍倾,一股浓香涌入杯盏之中,动作娴熟、轻盈,让人赏心悦目。
“不,还是得做,要不怎么糊口啊。”轻轻回了句,秦政接过自己面前的茶杯,执杯入口,鼻尖微动,先苦后甘,竟是上好的龙井。
“老叟闲品茶,皇子来糊口,哈哈。”老儒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秦政一眼,开口轻笑,却没有半分嘲笑之意。
“皇子只是笼中鸟,老儒却是林中鹤。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啊。”秦政也笑了,脸上也没有丝毫的伤感。
老儒没有说话,而是端起杯子又品了一口茶。
“你可知道,我为何助你?”老儒放下茶杯,开口说道。
“一年以前,我只以为你说一个落魄的老儒生,你猜我现在有把你当作什么?”秦政没有回答老儒的话,反而对老儒问道。
“我现在,把你当作一只老狐狸!”不等老儒开口,秦政直接说道。
“哦?那皇子还真慧眼如炬啊。”老儒也不生气,一脸平静,笑呵呵的说道。
“可若是一年前我不出现,你就是一个死去的皇子了!”老儒紧盯着秦政双眼。
“救我命的不是你,而是另一只小狐狸。”秦政淡淡的说道。
“其实我在想,你都隐藏了那么久,为何偏偏要在一年前暴露出来?羽翼未丰,时机未满,这不像你的性格啊。”老儒看着秦政的眼睛,好像想看出点什么。
提过小壶,给自己添了一些茶水,呡了一口,秦政没有去看老儒,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茶壶上,嘴中说道:“昔有盲匠,东夏废梁。不想被发现的话,只有自己先瞎,不然再怎么藏,又能藏住多少人?至于我的性格?你又了解多少?”
说完,秦政气势凌然,对眼前的老儒多了些鄙夷之色。纵有千般算计,就算自己无力周旋,可他怎么愿意被人随意拿捏?泥人都要经过火才能过江,况且内心深处那个不愿意东躲西藏、犹如丧家之犬的秦政!
而且,现在还不知道谁暴露谁呢,想着即将要发生的事,秦政内心里就是一阵激动。
“白川潜兮,奔腾若雨,藏剑心兮,毕露锋芒。皇子殿下,你的怨气太重。”老儒对秦政的神情视若无睹,反而低声唱了一曲,轻轻吐了一句。
这是个忠告呢?还是一个威胁呢?秦政只是嘴角斜挑,勾起一抹嘲笑。
这大秦仙国的国君不论父子之情,只因国师一句有碍于仙路,便容不下他,可也不想让自己背上骂名,便把他约束在这个牢笼一样的皇城市井中,好让他就这样一辈子庸庸碌碌,生死皆如尘埃。
昔日皇子,今朝贫民,昔日锦衣玉食,今朝衣不遮履。不得不说,老儒生生皇子,搅得秦政心中有些疼。
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不相信老儒这个老狐狸!
“你曾拜过侯,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想必那时,你也是风光无比,连皇子都不逞多让吧?令侯君!”
秦政笑的有些癫狂,可是没有一丝声音,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的。
老儒没有愤怒,反而一脸平静的注视着秦政,似乎是在欣赏一出精妙绝伦的宫廷戏剧,尤其是秦政的表情,是那么的狰狞!
等到秦政脸色回复平静之后,老儒再次添茶,这一次,老儒双手捧杯,送到秦政面前。
“曾经有人骂我通敌,骂我叛国,可是快二十年过去了,那些人上哪去了?大抵都已经埋进黄土里了吧。”
见秦政没有接茶,老儒也没有强求,将杯盏放在桌上,继续说道:“更何况,仙秦还是仙秦,这万里江山何尝有过祸乱?”
秦政没有搭话,目光透过这四周通风的茶肆,想要望穿这皇城密密麻麻,错乱林立的囚墙。再壮丽的山河,对秦政来说都只是书帛上几笔简单的勾勒。
“老臣虽然不再是国臣,但殿下始终是殿下,殿下要三思啊。”老儒唏嘘一声,感慨良多的样子。
“何须三思?纵然我身为皇子,但我只是一介贫民。就算是这咸阳帝都再森冷,可我还是记住了仙秦的春天,我便心随。而你的内心,恐怕早就荒芜一片,化成余烬了吧?”
没有正气凌然,也没有以正言辞,秦政好像只是在述说一件事实一样。
“你意已决?”老儒没有再称他为“殿下”,语气也变的冰冷起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秦政,似乎要将他看个明白。
秦政愣住了,他扪心自问,是做不到叛逃仙秦的,不是心系国民,而是他心有不甘,不甘愿继续成为不过是囚笼更大一点的丧家犬,但是,他也做不到对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自己的皇城有所依赖,更做不到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君臣服认命!
老儒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是那么的明显,那么的让人揪心,和当年的自己简直是一个神情。
泛白的嘴唇裂开,老儒笑了,就连发白的长须都在不停的抖动,簌簌一团。
“殿下,你还有时间,我也有时间,不急不急。”老儒这时候声音很柔,语气充满了劝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让秦政讨厌不起来的人,哪怕他算是整个仙秦的敌人。
说起来也是讽刺,二十年前整个仙秦视为叛徒的大敌,竟然在皇城脚下安然无恙的生活了一年多。
这个敌人,对秦政而言,远比一些朋友亲人来的可靠,毕竟自己一年前倒在街头时,只有他,在一片阳光中发现了自己,他的身后,还有一位少女,也是小狐狸。
“好茶,好茶......”没有回应老儒,秦政喝着桌上最后的那杯茶,喃喃道。
“凉叟如茶,戏子忘义,皇子囚城,痴儿难行......”老儒的苍老歌声,在一次响起。
这一次,秦政没有丝毫在意,反而双手握着杯盏,迎着老儒的节拍,清脆的敲击着,合着歌声的音律,在这四壁皆空的茶棚起伏开来。
只有在这个时刻,秦政才可以暂时忘却那种囚徒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