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羽看着镜子里的脸，再次整理了妆容。一步步走上了雪国最高的护城楼。
城楼之下，层层叠叠皆是身着铁甲的士兵。而他，银甲金盔，高坐于汗血宝马之上，风发的意气如初升的阳光般耀眼。
黎羽俯视着雪国的土地，曾经的辉煌和华丽不在，雪国的旗帜破败招摇，鲜红的土地上遍布尸骸，雪国的百姓四散逃逸，到处都是硝烟与哀嚎。
黎羽倚着围栏，轻轻取下脸上的面具，朝马上的少年笑了笑。他似乎感应到般猛的抬头，眼里来不及收走的震惊，生生刺痛了黎羽的眼睛，那表情，像极了当初黎羽听到他将带兵来攻打雪国时。
她说：“北辰陌路，我对不起雪国的百姓，所以，我只能拿我的命来偿还！”
说着，她翻身站在城楼上，听见裙摆在风中呼呼作响。
“北辰陌路，你我终究是成了陌路，这一世，即便我为你倾了雪国的天下，我也未曾后悔过，我只后悔我不该以女子之躯妄自担负雪国千年的基业，但若有来生，愿你我生死不复相见！”
说罢，黎羽纵身跳下城楼，落地之前，她用尽全身力气回首看了看她的国和哥哥，她知道，至此之后，世上将再无雪国。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哥哥和北辰陌路痛彻心扉的呼喊声。“我犯下的过错，应当由我用命来偿还，只是，哥哥，你是来接我的吗？”她在心里默念。
不一会儿，钻心的疼痛在她脑海蔓延。
但是，再痛，也不及心痛……
黎羽出生于雪国皇室，她出生的那天，雪国漫天飞雪。
雪国的君主叫黎轩，君后是洛雪柔，黎羽有一个哥哥——黎渊。她自小便被养在深宫之中，纯净的如同雪国的漫天白雪，没有人舍得让她接触世间污垢。
可一切的一切，都覆灭于她十岁生日那天。夜里，掌灯的宫人无意间打翻了烛火，不过几刻，浣溪宫火势蔓延得愈发凶猛。等赶来救火时，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都被掩埋在这场大火之下……
黎羽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哥哥本来是可以自己逃出去的，却返回来救她，在门倒下去的那一刻，黎渊猛地将她推出去，大喊：“妹妹，好好活下去！”他的声音，最终被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当晚，黎羽躲在天心阁，呆愣愣的，竟是不知前路何去何从……
次日，传来皇室葬身火海的消息，举国同哀，朝堂上群龙无首！
听闻消息的黎羽想起哥哥的话，她暗自道：“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连着你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于是，她毅然女扮男装，假称自己叫黎苍，是养在深宫之中的一位皇子。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从未在人前出现过，为表明身分，她出示了父王给她的令牌。焉焉一息的朝臣像是忽然找到了救命的稻草，当下便决定拥她为王。
一个月之后，新君登基，改国号安宁。她告诉自己，从今往后，这世间再也没有黎羽，只有黎苍。
由于黎轩常常给黎渊说一些治国之道，而黎羽又极喜黏着黎渊，听惯了政事，倒也知晓几分治国之策，凭借着这些才学，她将雪国治理的井井有条。
雪国百姓无一不称赞她，他们说，雪国君主治国有方，体民间疾苦，是一个好君王。
他们不知，在刚开始的几年，黎羽一下早朝，就跑到朝阳殿，那里有他们一家四口的画像，也是她唯一可以怀念他们的地方了……
后来她越来越少去了，因为她发现照片上的哥哥再也不会和她一起长大了……
转眼间五年过去，黎月十五岁了。
这五年间，她心如止水。她原以为她可以这样平静的度过一生，但上天让她在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她命中注定的劫。
黎轩曾经说过：“吾之邻国，阳国，其物不缺，唯缺水源。吾国菁水，地处雪阳边境，其水可以满足阳国供水。吾儿切记，万不可令菁水落入阳国之手，否则必将后患无穷！”
两国世代都为了争夺菁水而战。但今年，他们却派出了使者前来谈判。真是怪哉！
黎羽戴上面具，步入了大殿。
待她坐下之时，却发现大殿中跪着一个男子，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黎羽看见他的深黑色双眸如幽深的潭水般深邃，又似星辰般耀眼。
她不由得看呆了。待她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不动声色地问：“你便是阳国使者，叫什么名字？”
“禀雪国君主，在下北辰陌路，今天我代表阳国前来谈判。”他的声音波澜不惊。
“哦？求和？我凭什么相信你？不过——”黎羽话锋一转，“若你喝下这杯毒酒，我便信你。”她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只见他神色从容，继而自嘲一笑：“我本是不祥之人，这样交易倒也合情合理。”
黎羽目光微闪，比了一个手势：“来人，赐酒。”
看着毒酒，他仰起头一口饮尽。没有丝毫害怕，没有丝毫牵挂……
不知为何，黎羽的心一颤，险些出声制止。
晚宴过后，阳国大军就从边境撤离。但统帅向天却未曾提起过北辰陌路，仿佛他们从未带来过一个叫北辰陌路的人。
黎羽觉得奇怪，但并未多想。一回宫，她就急忙奔向承华殿，赶在宫人收拾之前，将北辰陌路运回了清露宫。
他醒来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姑娘，你是谁？我又是谁？我现在在哪里？”
黎羽一愣，他竟然失忆了！不过，这样也好……
自此之后，在这里，她不再是雪国君主，而他，亦不再是阳国使臣。
“我叫黎羽，是当今雪国君王的妹妹。你是北辰陌路，现在在清露宫中。”
“公主？我北辰陌路何德何能，竟能令雪国公主费心。”
“……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罢，黎羽匆匆离开，她不敢面对北辰陌路那双澄澈的眸子。
次日，黎羽一下早朝便匆匆的走向清露宫。
半路，她不慎撞到了一个男子，只见那个男子年方十八，却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
他一见女装打扮的黎羽，立马冲上来喊到：“妹妹！”
不知为何，黎月竟生不出一点儿排斥，见他这般，只是轻轻的拍开他的手，道：“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为何会出现在宫中？”
只见他一脸天真的看着黎羽：“你就是我的妹妹！我叫墨泽。”
“墨泽？”黎羽若有所思，“你莫非就是南宫将军收养的义子，但不从南宫姓的那个墨泽？”
“嗯，妹妹，你怎么知道？不对不对，你是我妹妹，自然是知道的。”
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虐，黎羽本该生气，但不知怎的，他身上那种亲切的气息让她生不出一丝反感，她本能的相信他。
“……墨泽，你可知妹妹的意思？”
“我知道，妹妹就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跟我最亲最亲的人。”
最亲最亲的人么？黎羽听着他的话，竟一时语塞，心里堵得慌。
她快步起身，对墨泽道：“墨泽，我让宫人带你回去，莫乱跑了。”说罢继续走向清露宫。
“妹妹！”
墨泽快步追上黎羽。
黎羽脚下一个踉跄：“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要跟着妹妹呀！”
算了，由着他吧。黎羽在心里想到。
在清露宫外，黎羽听见了一阵悠扬又略带伤感的笛声。
一曲过后，她踏入清露宫：“这是什么曲子？竟如此凄凉。”
他持笛的手动了动，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轻的颤抖了一下，轻呵出声：“我也不知道。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有一个旋律在回荡，我便把它吹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黎羽身边的墨泽，道：“这位是？”
黎羽刚想作答，不料却被墨泽打断：“我凭什么告诉你？”
黎羽抱歉地看向北辰陌路，略显尴尬：“这是我刚才在半路捡回来的……。”
“妹妹！”墨泽不满地看着黎羽。
“这位……可是雪国君主？”北辰陌路有些疑惑。
“……不是。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从喜欢以哥哥自居。”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临走时，黎羽道：“我下次再来看你。墨泽，走了。”
“来了，妹妹！”
黎羽未曾看见墨泽那宠溺的笑容以及北辰陌路微微扬起的嘴角，宛若惊鸿。
在走之前，墨泽别有深意的看了北辰陌路一眼。
次日，朝堂之上。
“南宫将军。”
“臣在。”
“你的义子墨泽甚合孤心意，从今往后便留在宫中，陪孤谈心解闷，赐住朝阳殿。”
南宫傲仿佛受宠若惊。“微臣惶恐，君上，朝阳殿可是前太子——”
“无妨。”
听到前太子这三个字，深藏在黎羽心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哥哥的呼喊声仿佛又浮现在耳畔。
是了，墨泽给黎羽的感觉像极了哥哥。
“微臣替阿泽谢过陛下。”
一下早朝，墨泽便被唤入了宫中。
“妹妹，我就知道是你想我了。”
“我……我才没有想你呢！只是看你孤单才把你叫进来。”
“妹妹在说谎呢。”
……他们边走边拌嘴，不一会儿就到了清露宫。
北辰陌路见到黎羽，问：“为何雪国公主也如君王一样繁忙？”
黎羽沉默不语。
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北辰陌路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淡淡一笑，说：“你不想说，就算了吧。”
黎羽不再正视他的眸子，转而对墨泽道：“墨泽，我认你做哥哥好吗？”因为你像极了我的哥哥黎渊。她未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傻妹妹，我本来就是你哥哥啊。”他轻呵出声。
但黎月并未细听，只说：“你答应了吗？”
“嗯。”他轻声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妹妹了，最亲最亲的妹妹。”
北辰陌路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妹妹，我来给你唱首歌吧！”
“嗯。”黎羽未曾想过，这首歌会带着她揭开这辈子最令自己心痛的秘密。
“灯火照着那竹檐
星光明灭了桥前
桃花树下你持棋
万般思绪
都落子成局
轻风拂落桃花
千言万语
都葬清茶中
记你旧年笑颜
辗转化成雨雾中清涟
来不及
去思念
忆昔年你落子
局中局将你自围
舍不得话离别
灯火照着那竹檐
星光明灭了桥前
桃花树下你持棋
万般思绪
都落子成局
轻风拂落桃花
千万言语
都葬清茶中
记你旧年笑颜
辗转化成雨雾中清涟
来不及
去思念
忆昔年你落子
局中局将你自围
舍不得话离别
你执一子黑白
我笑你局中自围
棋定桃花
酿一杯清茶
沉默将我埋葬”
（念）这首歌，赠予我的妹妹，想和你并肩看墨色渲染桃花。”
“好听吗？”
“嗯。这首歌好熟悉呀！”
‘当然了，小傻瓜，这是我们的儿时啊！’墨泽在心底默念。“妹妹，我先回去了。”
“好。”
待墨泽走后，北辰陌路才开口：“很好听，但是很悲伤。”
黎月愣住了，遗落的记忆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
“妹妹，我们下棋去吧。”
“好！”
桃树下的棋盘边，“妹妹，等我长大了，我带你去浪迹天涯。”
“好啊！不过，哥哥，你又输了！”
少年宠溺的揉了揉女孩的头发“阿羽的棋艺越来越好了。”
——“妹妹，好好活下去！”
——“傻妹妹，我本来就是你哥哥啊。”
……
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湿润了她的脸颊。
悲伤，是啊，悲伤……他在悲伤什么呢？哥哥啊……她怎么可以忘了他……
难怪那首歌那么熟悉，那是哥哥和自己儿时的回忆啊！
……时光似一眼清泉，冲刷着回忆，你留下似曾相识的痕迹供人凭吊。它亦如梦般，轻悄悄带走了岁月。它是一盘解不开的棋局，末了，才追悔莫及……
第二天
——“哥哥，陪我下盘棋吧。”就如当年一样，我不想到最后追悔莫及，所以，请留下来，我不想失去你……
“好。”
在漫天的桃花中，他们如旧时一般，闲适地下着棋。
黎羽日日与墨泽重温着儿时的一切。
墨泽终是生出了疑心。
正当他来问黎羽时，一个婢女匆匆闯进来，道：“陛下，北辰陌路失踪了。”
黎羽还没回过神来，又传来边关急报——阳国军队大举入侵，直取王都，南宫将军战死沙场，传闻阳国元帅是一年轻男子，拥有黑曜石般的眸子。可不是北辰陌路吗？
黎羽无力的瘫坐在地，墨泽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到：“莫怕，你还有我。”
兵临城下那日，黎羽用迷药迷晕了墨泽，叫心腹送他逃出去。她穿着一袭盛装，带着面具，一步步走向城墙。
她的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士兵，寸步不离。
黎羽俯视着雪国的疆土，曾经的辉煌和华丽不在，只剩下硝烟与哀嚎。
耳畔又响起了雪国百姓的指责：“雪国君主昏庸不仁，葬送雪国千年基业！”
她踱步走上了城楼，凝视着下方鲜红色的土地，民风淳朴的雪国又怎么抵挡得住有了水源的阳国的虎狼之师？不过短短几日，阳国大军便直逼皇城……
不久，阳国大军便兵临城下，北辰陌路走在首位，银甲金盔，高坐于汗血宝马之上，风发的意气如初升的阳光般耀眼。
黎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在他不解的目光中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在看见她面容的那一刹那，震惊、错愕在他的脸上不断呈现，一如她当初听闻是他带兵攻打雪国时，最终，他轻唤出声：“羽儿。”
黎羽冷冷的看着他：“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叫我的名字。”
说罢，她翻身站在城楼上，听见裙摆在风中呼呼作响，他眼里来不及及收走的震惊，生生刺痛了黎羽的眼睛。
她说：“北辰陌路，我对不起雪国的百姓，所以我只能拿我的命来偿还！北辰陌路，陌路，陌路，你我终究是成了陌路！今世，即便我为你覆了雪国的天下，我也未曾后悔过，我只后悔，我不该以女子之躯妄自担负雪国千年的基业。但若有来生，愿你我生死不复相见！”
说罢，黎羽转身对那个士兵道：“哥哥，我知道是你，妹妹先走一步。”
听见她的话，那个士兵原本镇定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慌起来：“你要干什么？”
黎羽不曾回答他，只是说：“哥哥，若有来世，阿羽再做你的妹妹可好？”说完，她回首深深看了一眼雪国的皇城，还有墨泽。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北辰陌路一眼。
看着巍峨的皇城，她纵身跳下城楼，她知道，再过不久，这巍峨的皇城便将不复存在。
落地时，脑海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但是再痛，也不及心痛……
“阿羽！”
“羽儿！”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哥哥和北辰陌路痛彻心扉的呼喊声。
“北辰陌路，你可知，今世即便我为你覆了雪国的天下，我也不曾悔过，但，若有来生，我愿再也不要爱上你！只是，哥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正轻飘飘的飞起来，飞向那遥远而又苍茫的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