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猫看到了塌陷的山,看到了残破的树木,看到了支离破碎的河流,也看到了他熟悉的那些人,但他看到的所有却都处于虚幻和真实之间,一半是真实的实体,一般依然是虚淡的灰白线条描绘的虚体,但在那灰白世界中走过一遭的他,却很明白那些灰白线条描绘的虚体才是这个世间所有事物的本质,而人眼所看到的真实却只是表象而已。
眼见为实的的表象却又是非常真实的存在,那么究竟何为真何为虚?
道便是知道,只有去假留真才是真正的知道,所谓修道乃修真。
张猫对修真生出了疑惑,但在符道上却明悟了许多,符与阵乃道之纹路,乃天地法则之演化,而这些灰白线条则正是天地法则的纹路,天地法则以这些灰白线条勾勒出了整个天下的所有事物,又以这些灰白线条操控着这个世界的所有变化,所以符道的根本便是掌控这些灰白线条,所谓修符便是修习这些灰白线条的变化。
看见了,所以知道,但知道不等于懂得。
张猫明白了修符的本质,但想要掌控这些灰白线条却并非易事,灰白线条乃天地法则的演化,是造化万物之力,变化无常却又从无相同,难寻规律。
有明悟也有迷惑,就在这半懂不懂之间,张猫忽然听到了一阵很轻微的风声,犹如落叶划过身旁带起的风,若在平常不细心感受根本就无法察觉,但在这绝对的寂静之中,哪怕是最细微的一丝声响都犹如擂鼓一般引人注意,张猫听到了这丝轻微到极致的声响,这一瞬间恍若隔世令他陷入迷茫,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般好奇的聆听着人生的第一道声音。
渐渐的那风声越来越大,同时还掺杂入了许多不同的声音,变得嘈杂无比,有孩童的欢笑和哭啼,有老人的轻咳,有青年男女的嘤嘤情语,有人欢笑,也有哀伤的叹息,也有草木随风簌簌,有鱼虫甩尾簁簁的轻响,糟乱却又分明的声响鱼贯入耳,仿佛包含了整个世间所有的声音,又仿佛是这整个天下的所有事物一同谱出的一首大世乐章,嘈杂却又无比动听。
在这嘈杂却又美妙的大世乐章中,一声平静的叹息带着诀别之意仿佛脱离了这整个世间的嘈杂,直接在张猫的脑海深处响起。
“来时再见!”
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但张猫一时间竟想不起究竟是谁在道别,只感觉心里不由升起一丝伤感。
随着这声诀别,张猫脚下的七彩虹桥缓缓地消散开来,仿佛一朵正在凋谢的七彩花,花瓣一片一片的掉落,一种颜色一种颜色的消失在他眼前,直到七彩全部消散,他的眼前只剩下最简单的黑与白两种颜色。
黑与白交错的世界出现在他的眼中,他看到了漆黑的大地,看到了大地上的恐慌,看到了炙烈白光笼罩的高天,看到了高天上凝重的寂静,他看到了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铺展在他的眼前,他看到了人们跪拜在他们信奉的那些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排位面前不停的祈祷,他看到了水中的游鱼惶恐的躲在水草下不敢露头,他看到了高傲的雄鹰收起了双翅躲在崖壁上的巢中瑟瑟发抖,他看到了数十座各种色彩的光罩笼罩着一座座庞大的门派。
他看到了蜀山下一座很小的村落,哪里的人们在一位花白老人的带领下跪拜在祠堂前虔诚的请求着先祖的护佑,他感觉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从祠堂内散出,将整个村落笼罩,让村中惊慌的人们沉静下来,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熟悉的人,想起了很多很多过往,这一瞬间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他这十年的时光,从小到大的一切记忆全都被翻起,那些到王婆家偷羊奶喝的日子,那些跟村里孩子打闹的日子,那些被父亲张奎责罚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所有人都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子,那些人的欢笑和离别时的谆谆教诲,离村后与李三的结识,争道大会时的各种艰险,自己的第一个师父诸葛侯,还有被压在山下的那段日子,与妖月的搏命一战,最终想到了楚山河,想起了自己本是在修习符阵,学习如何临摹天地间的道则痕迹,却不料看到了整个世界的本质。
他想起了一切,不再迷茫,也想到了究竟是谁在向自己道别。
种种过往之中,黑蛋的身影出现的非常短暂,但对他的意义却如同蜀门村的人一般,犹如手足家人。
这一刻张猫更觉心伤,他终于明白那片灰白世界中的存在为何会说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寻找到了他,因为黑蛋与他神魂相连,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黑蛋能够与虚无中发现他的存在并将他带回这个世界,但他也明白这样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来时再见!”
重生后的张猫张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像是在跟黑蛋诀别,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来时究竟是何时,这声道别同时也是他心中的希望,希望真有再见的时候。
随着张猫脚下的七彩神光的消失,他眼中所见的那些灰白线条所勾勒的虚体渐渐的化为了真实,一切都恢复了他最熟悉的样貌,大山依旧挺拔而沉稳,河流虽然没有了往昔的澎湃,但被分割出的数条小河依旧湍流不息,流水撞击着山石哗哗作响,如同进军时的擂鼓,要将这些阻断它们的山石撞碎,重新汇集成一条浩荡大河。
那笼罩世界的黑与白映入他的眼中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视线,他能够看到大地上的漆黑,而那漆黑中的事物也清清楚楚的映入他的眼帘,高天上的炙烈白光耀眼夺目,却阻挡不住他的视线,幽幽高天之上一扇高达数十丈的门正缓缓地闭合。
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整个世界,看到了所有的生灵,但随着高天上的那扇门渐渐的闭合、消失,他的视线所及也渐渐的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