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河一直沉静的盘膝坐在张猫的身旁,他很欣赏年仅十岁的张猫便拥有这种沉稳的执着和耐性,但对张猫却依旧带着些许惋惜之情,他身为大仙君级别的符师,对于符阵之道的了解在整个天下都难有人企及,对于修炼符道开始阶段的临摹更是洞若观火,既是临摹,简单的说就是要照葫芦画瓢,将自己所看到的线条痕迹画出来,而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张猫从开始到现在却一直都是在画一条笔直的线,在他看来这不仅仅是因为张猫年纪小,不懂作画,还因为张猫的悟性有限,没有听懂他讲述的那些话,他所说的临摹不一定要向俗世画师一样将所有的线条痕迹都画的惟妙惟肖,他所讲述的临摹是只要其形,以形明意,但张猫却没有明白这些。
看着张猫这样,楚山河不由在心中叹息张猫空有超越常人的浓厚的魂元,却无法发挥起应有的作用。
不过,楚山河始终都没有干涉张猫,因为这是他对张猫的一次考验,如果张猫连最简单的临摹都理解不了,那么就代表张猫根本就不适合修行符道,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在张猫身上多花功夫进行教导。
……
张猫不了解楚山河心中所想,事实上他也没有去思考楚山河究竟在想些什么,甚至于他已经忘记了楚山河就在自己身旁看着自己,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似乎已经忘却了周围的一切,更忘却了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眼中只剩下身前奔流不息的大河和指点不断画着的那条看不见痕迹的直线。
夜色下,一切事物都仿佛褪去了原有的颜色,浓浓的夜色与莹白的月光交织变成不分黑白的灰,笼罩了大地上一切事物,不染纤尘却又像是铺满纤尘的灰,介于黑与白两色之间的灰,最简单却又最神秘的灰。
渐渐的,张猫平静的双眸竟也变成了灰色,他的瞳孔与眼白消失了,如同这浓浓夜色与月光的交融,不分瞳孔与眼白,留下的只有灰色。
此刻,张猫眼前的灰白世界渐渐的在他眼中出现了消融,化作一缕缕灰色的线条,交错纵横,曲折婉转。
山的静谧,草木的悠然,大河的雄浑澎湃,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眼中变了模样,全都变成了简简单单却又复杂交错的灰色线条痕迹。
这些线条交错纵横,错乱如麻,但细看之下却能够发现他们交错之间形成的模样,正是原先的山脉、草木和河流,山的静谧,草木的悠然,大河的雄浑澎湃,尽被这些线条勾勒描绘。
张猫依旧很静,静的仿佛已经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他就是一颗树,他就是一块石头,他就是一根草,一朵花,他就是一只渺小的夜虫,他就是那奔流澎湃的大河,也是那大河中溅起的一颗水滴。
他就是那些灰白线条中的一根简单而笔直的线条。
楚山河眉头紧皱,此刻的他生出一种很虚幻的感觉,虽然张猫就在自己眼前,伸手就能够触摸的到,但又感觉此刻的张猫仿佛消失了一样,盘坐在自己身前的只是一缕虚影而已,甚至于连虚影都不是,而是完全的不存在。
这种感觉很玄奥,明明就在自己眼前的一个人,但闭上眼睛时,却又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对方的一切气息全都消失了,甚至于当他探出一缕神识,想要以神识去探知张猫时,他的神识竟感觉不到张猫的存在,直接从张猫的身体上越了过去,仿佛他跟张猫并不是存在于同一片空间里。
楚山河满心惊疑,心中有种猜测——张猫已经融入了这片天地,此刻的张猫就是这片天地——然而这个猜测太过惊人,即便是他自己都很难相信这样的猜测。
片刻后,楚山河加大了神识外放的范围,直到将周围数百丈方圆内的一草一木全都笼罩起来时,才终于感觉到了张猫的存在,然而这一刻他却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身为大仙君的他,在这个天下已经很少有能让他感到震惊的事情,但此刻他却因为震惊而猛地站了起来,双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身前的张猫,许久后才再次有了反应。
楚山河腾空而起,站在了十丈高的虚空中,此刻的他已经压下了心里的惊讶,眼中透着的满是惊喜之色。
“我错了,我居然错了!”
楚山河微微的摇了摇头,却带着满心的笑意轻声开口,自言自语的说道:“老夫修行符道数千年,更是已经达到了这个天下的巅峰,一直自认整个天下都没有人能在符道的修行上超过我,可老夫今天居然看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一直重复的说着自己错了,但对于这次的错误,却显得极为开心,甚至于兴奋。
“我看错了,这小子不是在临摹大河,而是在临摹他自己,有生之物最难临摹,也最难明了其上的天地法则之意,这小子居然直接选择了以自己本身来作为临摹对象,也不只是他的无知,还是因为他的自信,不过既然能融身于天地,自然有资格去这样做!”
楚山河越说就越是兴奋,此刻他再也不认为张猫的动作是在徒劳,更不认为张猫的悟性有限,对张猫越看就越是满意,甚至于暗暗地做出决定,即便是会落下个叛教的名声,也要收张猫为徒。
然而,没过多久,楚山河却像是又在张猫身上发现了什么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再次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这……这小子所临摹的不是他自身,而是他自己的意念,他居然在临摹那缥缈无形的意念!”
楚山河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震惊,再次轻声的自言自语道:“他临摹的是他的静,那始终如一的静,那如止水一般的静,有生之物之所以难以临摹的原因就在于生灵的意念难以临摹,而他居然想到了临摹自己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