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猜咋着，太太穿着那藕荷色缎子上衣，白缎子裙，咋那么好看，到现在，这半天过去了，她那样子还总在我脑袋里晃呢。”“你是到这京城，开了大眼了，你说，你今儿看到的啥不总在你脑袋里晃？”“她那好看的样子晃得最多。当然，那小丫头人儿总在眼前晃，就不在脑袋里晃了。那孩子太可爱，一身儿鹅黄缎子，白白的小脸儿，鼓鼻子鼓眼儿的，真是的，唉，就是门不当，户不对，不然，给树青当媳妇，就美死了。”“那是，可惜呀，人家这家这业，还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呀。都怪我没本事。”“可说是呢。不看门户，要光看孩子，咱树青也不辱没谁的。那孩子是一等一的，就怪咱不是一等一。”团座太太有所思的样子，“不过，你一个穷棒子出身的主儿，混到今儿也真的是不易了，咱只该大大地知足。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你当爹的怎么也对得住他了。”
“不是那话儿。我的意思是，要能更好，不是更好吗？”“你真明白。你没看出，你也就这命了，这些年，你下的力还小吗？”“可说是呢，要不然咋说，命里三尺，难得一丈呢。”“有啥命，咱们就珍惜着，好生儿过着，咱们比别人强得多呢。”“你是指树青？”
“那当然，咱们得济是有盼儿的事呀。”“对对，一想到这儿，心里这乐呀。”“谁不说呢。”
如果团座两口子知道他们的新主人张先生此刻正和太太说什么，他们就会明白，他们从小树青那里得的济，实际上已经开始显现了。
张先生刚进家门，正在更衣，太太在旁边张罗着，连说着话。“你觉得关团长一家怎么样？”张先生一边脱下外衣，一边问太太。“很不错，你看人很准的。关先生忠厚可靠，关太太热情能干，两个小丫头长得也周正，挺可爱的。”“喂，我可不居那么多功，我只见过关团长，他的家眷我可没见过。”“不只吧？”太太笑言。“你是说他儿子的照片？那是，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动心，费这么大劲儿，巴巴地一定要把他们一家从东北接来呀。这满京城，以咱们出的价儿，还愁找不到像样的人来？”
“你一向眼那么高的，那孩子真就让你那么动心？”“是。那孩子身上那股子正气、英气、帅气……”“哈。”太太噗哧一笑，“还有什么气？看，好词都让你用了。嫁你这么多年，你这样我可还真没见过。你虽然表面上对人都过得去，可我知道，你没什么看得上的人，怎么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那么中你的意呢？”
“还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就这么一个心肝儿，将来一切还不都是她的？你也明白，咱们这家业再大，也要她嫁个好男人，才算有个好归宿。你是女人，这个道理你比我明白。你我从小家境都好，在有钱人堆里长大，又继续在这些人中走动，咱们看见几个洁身自好的？你愿意将来让紫婕嫁个纨绔子弟吗？那是不用说的事，可不在那堆里找，就要早留心了，咱们不是也不愿意找那家里太差的？”
“你就那么看好关先生的儿子？”“是的，就盼天遂人愿，将来紫婕能……”“看不出你这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真想给女儿包办婚姻呢。”
“当然要他们自己对上眼才行。那孩子好得……我真怕紫婕疯疯癫癫的，回头人家看不上她呢。”“这你可就招我不爱听了。我这么好的女儿，玲珑剔透的，还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还会有人看不上她？”“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出来呢？你是不是还想说，你闺女还有这么好的门庭？”“咱们念过书的人，不愿意太过重那个，是吧？英雄不论出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咱就不说了，就咱闺女本人，还怕他瞧不上？”“你别忘了，那孩子自幼留洋，又绝顶的聪明，有主意。”“那咱们紫婕就配不上他了？”“哈哈，现在我算知道了，多通情达理的人，碰上自己孩子的事儿，就免不了……对，东北人管这叫护犊子，还真贴切。”“你是说我？”
“不是吗？要说你的通情达理，我只有佩服，只是，只要事关紫婕，你就……”“我也不是总惯着她，该管我还是管的，你才光惯着她呢，还说我？”太太娇嗔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太太，都是你好，你对。来，让我亲亲。”他充满柔情地将她搂入怀中，一只手就从底襟往她上衣里伸。“看你，说来就来。”她绯红了脸，娇声说。“我是男人，守着你这天姿国色的，我能不动情吗？”“你也承认我天姿国色？”她得意地问。“当然，当然，这是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了，否则我也不会吝惜的。”“那好，那我问你，你自觉相貌如何？”
“哈哈，那要你说呀。”“我要你自己说。”
“嗯……是不是比得上宋玉潘安，我不敢说，我没见过，不过要说在见过的所有男人中，当然了，是广义的见过，有能和我有一拼的吗？”
“那我问你，就算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几？”“你的意思是……哦，我明白了，你是说紫婕？”“你还真聪明。”“这么多年，你刚发现我的才思之敏捷，也非常人所能及吗？”“你既然说到这儿，那你说，我迟钝吗？”“啊呀，娘子，你的冰雪聪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你别夸张，也就你知道。现在我问你，已经是几加几了？”“哈，二加二也该不止得四呀，该得出个至少七八才对。”“这你倒还明白，那你说，咱们的紫婕将来……”她故意不说完。
“好娘子，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我百分之三百地举双手赞成，只是在涉及情字时，事情往往就不那么简单了。”“你的意思是，咱万分出色的紫婕还博不来像样的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然不是，我只是说，就怕有一万个男人为她神魂颠倒，可就是她倾心的那个却心有旁属。”“但愿别是那种情况吧。说实在的，今天见到关家一家，再加上你这气那气的又那么一说，我倒也有些属意那孩子了呢。你原来说这事时，我也就是姑妄听之的态度。”“哈，敢情你不信我？”
“岂敢，只是这天大的事，一张照片就能定吗？”“有理，有理，我是不敢定的，有娘子你呢，所以咱们这么不怕麻烦地把咱们他们请来呢。”
“不过据我冷眼看，无论将来儿女的事成不成，那关团长都会尽职尽责地把咱们这个家的事承担起来的。”“娘子好眼力。”
“这点上咱们俩是有共识的，就是人的一切都写在脸上，看你会读不会读罢了。
我仔细端详了关家一家人的脸，有点儿感觉的。”“请赐教。”“先生您客气，赐教不敢当。”“愿闻其详。”
“还请多加指正。”“不敢，娘子请说。”
“我看这关团长，五官端正，神情坦然，声若洪钟，典型的正人之貌，而且是忠勇之人，可为主赴死的，只可惜……”“他的人中？”“就是，怎么说也是短了点儿，但愿他……”“别说了，但愿好人长寿吧。”
“对，我看关太太倒是个福相儿，她那种相儿，在苦出身的女子中是不常见的，记得听你说过，他们两口子都是庄户人家出身，是关团长一刀一枪博出来的前程。如果关团长真的不能长寿的话，那她的好日子就要靠儿子了。”
“你别巫了，谁说关团长不能长寿？”“我说出来是想破它呀。好了，再说那两个女孩儿，相貌也都不错，将来就是不成绝色，也会比一般女子强不少的，那个小的，从她的眉宇之间看，还真有几分英气，能有点儿闯劲儿的。对了，可能就是她身上这股劲儿，让紫婕一下子就看上了，俩孩子一下就成莫逆了。刚才钱先生告诉我，陪人家去买东西，做衣服，咱们的小姑奶奶又反客为主，一定要给英堇做紫色的衣服，关太太开始不愿意，这当然可以理解，乡下来的，再爱美的人，也爱不到紫色上去的。紫婕在那儿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式，她还小声对钱先生说，如果关太太执意不听她的，她就用自己的零花钱给英堇做紫色的衣服。愣是闹得结果依了她的，没让人家当妈的做主！”“真乐死我了。不过我也得说，紫婕身上这种你培养出来的审美观，也实在是曲高和寡。”“那是。不曲高和寡，意趣何在？”
“对对，不那样就不是你了，我的美人儿。看来，咱们只能再培养出第二个美人儿来了？”“你说呢，官人？咱们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没有。好的是，咱们有曲高和寡的奢侈。我是动力十足呀。”“此话怎讲？”“你想，我要供养两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能不加倍努力吗？”“你供养一个半就行了，总要把紫婕嫁出去吧，到时就由人家供养了。”“也不一定，咱们要能招个好女婿呢？就是不和咱们住一起，咱们在这附近给他们买个院子，不也挺好吗？”“那倒是，就是一定得给咱们找个乘龙快婿来。”“是，无论住得近不近，一起不一起，这乘龙的标准是万万不能降的。”当爹的此时很严肃。“不然咱俩的心都得疼死，酸死。”“肯定。”
“如此说来，我越发希望紫婕和关团长那个集多种气于一身的儿子能有姻缘了。你那么看好他，怎么也不会错的。”
“咱们尽人事，就看天意了。”“对。我还忘了告诉你了，关太太和紫婕也是有缘的，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这孩子，不是做出来的，也不是因为地位的关系。所以我就和关太太说了，让她帮我照管这孩子。”“从现在起就培养感情？咱们这当爹妈的，也做到头儿了吧？”“咱们这么大家业，就一个孩子，还是女孩儿，我就不接着生了，对不住你了。”
她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哪里话，仙子下嫁，万千之幸，你若是一个不生，又复如何？那咱们就真正过神仙得道的日子。”“此话当真？”“苍天在上。”“嫁给你，我也此生不虚了。”“彼此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