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找个理由，把小黑他姐请来，早点儿和她说那事儿，好吗？我求你了。”在饭桌上，紫婕又提出了这一请求。知道母亲答应出面为英堇保媒，她自是欣喜若狂，一对儿红的前景已然在目，这丫头又犯了急脾气，这一模一样的话，她昨天刚说过，今天就原封不动地又来了一遍。
“喂，你是我闺女吗？”张太太问道，作出很认真的样子。“你什么意思嘛，我不是就求你件事吗？不答应就不答应，我不是你闺女是谁闺女？”紫婕不高兴了。“我的大小姐，您别不高兴，她不是和您开个玩笑吗？”张先生忙笑着说了话。“这玩笑有这么开的吗？”“哎哟，大小姐，您还真生气呀，那我也生气了，玩笑都不能开，那媒人我不当了，肯定当了也不落好，我何必呢。”张太太自有对策。“唉，妈，别生气，我也是和你开玩笑呀，怎么，就许你开？咱们谁都不许生气，行了吧？”紫婕弯倒转得快。
“看见了吧，你们这东北的刁蛮女，敢情也有软肋呢。”张太太对先生说，面有得色。
“又得意上了？反正你们俩一头儿，对付我。”紫婕说。
“那您可是自绝于我们了，天地良心，我们可是疼您，奉承您，还怕来不及呢。”
张先生又道。“此话当真？”紫婕问。“无半句假话。”张先生忙说。
“你是说你自己呢，还是也能代表我妈？”“这……我问问她，你等等。”张先生故意作态。“你看，惧内不是？”紫婕立刻激将。“那好，我今儿就豁出去了，有什么祸事回头我自己当了，谁让我就一个宝贝闺女呢。”他作豪气干云状。“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也别装了，谁看不懂你们俩的事儿呀。”“嘿，我的大小姐，咱这儿可都是为了您呀，咋听您这话，倒像我们俩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是呀，听话听声儿，今儿您得把话说清楚。”张太太也出来起哄架秧子。“你们这还不够原形毕露呀，看你们，一人唱，另一个人要是不赶紧的和呀，急也急死了，我还真没见过第二对儿像你们这样的。”“那你这不长见识了？”张太太道，“不过彼此彼此，我们也没少长见识，周围这差不多的家里，我们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没个规矩，一点儿也没大没小的千金大小姐呢。”
“那还不是你们惯的？后悔了？晚了！”紫婕眼见是说到得意处了。“你看咱们这闺女，是咋养的呀，她是和谁一条心呀？咋只有在求我给人家办事时才有个笑脸儿呀？”张太太问先生。“这……我也不大懂了。”先生作苦思状。“连你这绝顶聪明之人都不懂了，那可必是真难的事了。”“咱们都别贫了好不好？”紫婕的目的还没达到，有些没心思和父母玩笑，“爸，你刚才不是代表妈说疼我了吗，那你们干嘛不能找个理由把小黑他姐请来？”“傻丫头，这可不怪你妈不答应你，我都不能不说几句了。”“你有什么说的？”紫婕瞪着他说。“大小姐，这好歹是您的好朋友兼……看您这样儿，别的我就先不说了。”看到女儿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他乐着打住了，“你也得想想，那终身大事，也不能显得太上赶着吧？巴巴地把人家叫来，说这事，这对你的莫逆之交真的不大好呢。”“那依你们说，只有等着了？”紫婕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要等的日子是数得过来的，傻闺女，这世上的事，你一刻也不肯等，要啥都立时三刻的，一分钟也等不得，哪儿行呀？值得的事，再长也得等呀。”张先生语重心长地说。
“真烦，还要等。”
“我的大小姐，您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您数数，到现在为止，您什么时候不是要星星给月亮都不成的，而且都立刻就得给您，甭管多难，我们不都是努着十二分的力让您满意？我真怕您这性子，将来碰上点儿事，就受不了了呢。”张太太由衷地说。
“有什么可怕的？人不都说‘吉人天相’吗？难道我不是吉人，就你们俩是？”
紫婕振振有词。
“嘿你个小丫头，还老冲我们挑衅！我们什么时候把你从我们吉人队伍中排挤出去了？”
嘴里说着，脸上笑着，张太太心里却不知怎么，忽地一下大动。那话她自己当年就不知愁滋味地向父亲说过，还真就得上天保佑，她丝毫也没尝到愁苦为何味，就夙愿得尝。可难道她还敢期望紫婕也得神佑吗？什么事都有个可一而不可再之说，你家世世代代全是好事了，坏事都留给人家了，可能吗？不就是出于这个思路，她不顾包办之嫌，出面为女儿订下了那剑桥的俊朗小男生吗？不可谓不尽人事了。可是，尽了人事，就一定得偿所愿吗？
我这是怎么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真倒应了那丫头的话了，就你是吉人，有天保佑？她忍不住有些责怪自己，唉，谁让我是当妈的，还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呢？但也没必要心里这么紧张不是？她对自己说，别的不说，就看紫婕那圆乎乎的样子，怎么说也不该是个福薄的相儿呀，这还不算她逢山能开路，遇水善搭桥的爹娘呢。就这一点，她已然占尽了优势，可这“尽”字不好，此处用尽福气，别处呢？
呸！我这是怎么了？她对自己很不以为然，就这事，怎么别别扭扭的，老过不去？你就不能静候佳音呀？依你说怎么着？把人家从英国押回来，成了亲，你就踏实了？本来挺沉着的人，人家关太太不是还说你清幽吗？那词你自然当得过，只是此时，你那清幽劲儿上哪儿去了？
还不都是因为这丫头太不省心？看此刻她管人家的事那着急的劲儿。不过也是，英堇已是她未来的小姑子了，能不管吗？这两个小女孩儿，好得真是不分你我了。
“妈，那我再问你一句，是派人把小黑他姐叫来，确实对英堇不好，还是你不爱管，拖一天算一天？”
“小丫头休得无理！你娘我虽是女流，亦一向是言出必行的。我既然答应关太太，自会认真去做，争取做成，否则，我是根本不会答应的。你出此不敬之言，我该怎么罚你？”
“我任罚，随你。”紫婕似乎突然对“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这话有了点领悟。“哈，学乖了？知道审时度势了？我也不深究，反正怎么着我们只有认的份儿不是？”张先生笑咪咪地插了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是在讲儿的，我便是盖世英明，也不敢求免。”“得了，你别假惺惺的了，还是我替你做个补充吧。”紫婕撇了下嘴，说道。“大小姐您请。”“嘿，你还有说的了，快请，咱听听你的高见。”太太也说。“那好，你们俩仔细听来：你那难免不贤不孝的说法，既然流传甚广，必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吧？那么，身为大丈夫者，或自认为大丈夫者，对此自是该当该认，不敢求免吧？”她停下来，看着他父亲。
“那是，那是。当然的。我……”“别的你先不用说，听我说完。”紫婕一副很权威的样子。“哈，这训导的架式还真足，你引火烧身了吧。”太太嘻嘻笑着，对先生说。“是呀。”
“看这丫头用什么歪理整治你吧。”太太有些幸灾乐祸。“谁说是歪理？听完了再说话，不恭不敬的。”紫婕努力作出严肃的样子。“得，得，您都是正理儿，您请讲。”张先生道。“别打断我，要插话也先申请一下，举个手什么的。”她故意不理会母亲忍俊不住的样子，“刚才爸不是也认了吗，既然以大丈夫自诩，少不得容妻之不贤，子之不孝，而咱家的情况较为特殊，第一，那为妻的是头等的贤良，我要是在朝廷管颁发牌坊的，一定内举不避亲，第一就给您盖一座天下第一壮观的，您绝绝对对是当之无愧且有余。”
“那我在此谢过钦差大人了。”张太太一躬身。“免了罢。”紫婕大大咧咧地挥一下手，“咱家还没说完呢，要谢恩，还有送礼请客什么的，一会儿有的是时间。咱家明白，却之为不恭。”她不去看父母咧嘴大乐的样子，怕自己绷不住，“你们休得插话，这是什么地方？想一气将话讲完都不可得？那大丈夫听来。”
“学生在。”“你之妻贤良已极，那么所余即子不孝了。你可曾想到，你先就不孝了。”“敢问大人，此话怎讲？”“愚钝！不孝有三，那两样不去讲它，我问你，这第一条你难道没占？”“是了，学生无子。”“这反应都没有，亏你还不时训导你女，愧也不愧？”“是，愧甚。只是学生突有感悟，可容我吐之为快？”“就容你讲来，又复如何？”“学生常闻有公报私仇者，从未得见，今日方知，果然厉害，佩服。”“大胆！退下！我说不许插话的，插些好话，奉承言语啥的，倒也使得，偏还敢对本官不敬，少不得还要严明法纪了。你二人听好。”
“学生在。”先生与太太抿着嘴，齐声作唯唯状。“再有多言者，重罚毋赦！”她一拍桌子。“喳！”二人再度齐声道。“要不要学生为您寻得惊堂木来？”张先生作阿谀状。“不必了，你们知本官已不快即可。小心了。”“是。”又是异口同音。
“本官刚才说到，你本人已不孝在先，无子嗣侍奉宗庙，然同时似亦无子不孝之虞。”
“该是吧，所以说福祸相倚呢。”张先生道。“得意过早吧。”紫婕哼了一声。“学生愚钝，请开茅塞。”
“汝既自命为书读万卷者，缘何领会不了一市井之人皆晓之极浅显道理？”“敢问何道理？”张先生作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其实和你那福祸相倚的说法是相通的。不过取代福祸的是……”她故意不说下去，以加强效果。“哎哟，您大学问家，快请赐教，我们文盲之流，已然云里雾里了。”张太太说。“知道自己学问不行，这是好的，知不足才能有长进不是？”紫婕大咧咧的，这叫快意。“你们真要听我的话？”“那是，为您的金玉之言，咱家这双耳洁得已脱去两层皮了呢。”张先生乐道。“你们难道就想不到，这有无就如同福祸一样，形似疏离，形同陌路，实际上相依相伴，似有实无，有孕无，无存有？”“夫人在上，受为夫一拜。”张先生突然对太太屈膝。“怎么回事？不恭不敬，如是者三？”紫婕显露怒容。“启禀大人，非有意打断训示，乃豁然悟之，吾家女实千里驹也，不，恐非千里驹所能及也。本欲迟一刻谢夫人，但恐不足以表吾之涕零。”“既这等说，本官就容你。”“为妻就受你一拜，也当得的，万千艰辛，落得今日，苍天有目呀。”“听话听声，敢情您还是辛苦多多了？”紫婕的气这份儿的盛。“不敢，份内之事。”“既如此说，本官不深究于你，咱家道理尚未讲完。这话也说了半日了，你们还不知道吾欲阐述之真谛吗？”“不好意思，脑汁用尽，仍不得而知。”张先生作惶恐状。“你也不知？”紫婕问母亲。“嗯……”后者一副苦思的样子，“不知。”
“亏了你们还老作才子才女状唱和，今日方知，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盛名而已，哪得副哉？”“你可知今日太阳出自何方？”太太笑问先生。“太太聪慧过人，尚且不晓，岂吾辈所能知？”“天象必有有异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