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主人
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
——司马迁
………………
春寒料峭,冬日仅存的残冰积雪,逐渐开始消融,在这样日子空气都格外的寒冷。
须臾我独醉,坐寐落玄冕,
时光徜徉,清明的庭院之中,一位耄耋老者摄取着太阳的养分,凝视着从晶莹的积雪之下,冒出的新绿嫩芽,那双浑浊的苍老眼眸中,突然射出非凡的精光,初春的生机,似乎也给他灌注了莫名的力量。
冬去鱼跃江流里,春来鸟语花香时。
“或许我应该将主人的故事留下!那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故事!”
沧桑沙哑的嗓音中,透着穿石的坚定,
尽管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迟暮的气息,老者却表现出壮年人的灵敏,身形矫健地在屋中穿梭,从尘封已久的记忆中,搬出一张古朴典雅的矮桌,那用双充满岁月的痕迹的手,抚摸着掌中的记忆,眼神是如此的爱恋,仿佛这书桌便是世上最珍奇的瑰宝。
在温暖的阳光下摊开空白的竹简。
下一刻,笔走龙蛇、刚劲挺拔,一手坚毅的小篆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一般人没有在书法之道中浸淫数十载,难以有这样入木三分的笔力。
“那一年,我已至弱冠之龄,我遇上了我的主人,我唯一的主人……”
………………
临渊城,作为这片九州大地之上最昌盛的七个国家之一的雍国国都,它或许不是最雄伟的、最古老的、最固若金汤的,但是她却是某些人眼中最向往,最美丽的地方。
这些人中就包括阿木子,他的祖上原是雍国以西一个强大的羌族部落的人民,过着不算富裕,却十分安定、祥和的生活,可惜随着狂妄又愚蠢的部落首领对雍国的挑衅,一切的幸福与平静也随之破碎消散。
强盛的雍国不允许身边有一个强大却不安分的邻居,特别是这个邻居还拥有着无可比拟的财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因为贪婪,一场漫长的战争开始了,足足十年的征战,踏着一代人的白骨尸身,雍国终于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野蛮的部落终究被先进的文明拖垮,虽然雍国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十年的战争,耗费的不仅仅是数不尽的财富,还有那二十万热血兵士,陆续血洒疆场,丧失二十万年轻力壮的男丁,足够动摇一个强大国家的根本,特别是雍国一直有着六个不太友好的兄弟。
虽然面临着重重的危机,雍国还是凭借这战争的胜利果实,顽强的生存了下来,不仅仅是无数廉价的奴隶,还有那最宝贵的财富——肥沃的千里牧场,
如今那些在草原上肆意飞驰的骏马,就是雍国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但对于阿木子来说,这些恩怨似乎都和他无关,祖上的仇恨在一代代为奴为婢的日子中渐渐地显得微不足道了,能够活下去才是他最渴望的!
然而现在的阿木子已经有了新的选择,听闻雍国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官向大王提出要释放奴隶,要给所有奴隶,庶民的身份。
阿木子这才有了离开那个猪圈的机会,
从前阿木子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这么美丽,自小在主人的农场中长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过去,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像他的伙伴们一样住到马棚中,而不是终日和只会哼哼唧唧的家猪待在一起。
他倒不是因为臭和脏,猪不嫌弃他,就不错了,而是看着肥腻的大白猪,他却不能“一亲芳泽”,
即便主人从来不吃猪肉,却向来也不会将猪肉赏赐给他们,即便主人养猪只是为了炼油,猪肉只是垃圾,可就是这样的垃圾,也不是阿木子可以拥有的,谁让他只是一个奴隶呢。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重复着……
直到突然有一天,一群穿着甲胄的士兵闯入了他的猪圈,将他带走,告诉他,他将得到自由,
阿木子不明白自由什么,他的伙伴们同样也不明白,
自由既不是飘香的美酒,也不是甜美的稻米。
当知道要离开他的猪圈时,阿木子开始很抗拒,他不想离开!他不知道外面的生活是怎样的。
就如同井底之蛙只能窥见这头顶的一片云朵,未知永远是最恐惧的,就如黑夜中的鬼魅,你从未见过,恐惧却深刻在骨髓之上。
但是他小瞧了兵士们的决心,为了带走他,起初他甚至被一拳打昏装在麻袋中。
呵!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
可现在,他要向天神太一乞求那个打昏他的恩人,一生的平安,外面的世界太……太美了!
川流不息的人流外,一辆辆单驾马车,排成队伍整齐地行进,直到距离城门数丈之地,才停顿了下来。
“都给我下来,你们到地方了!”浑厚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耐烦,
哇!是我的恩人,原来你一直都在啊!那粗暴中带着一丝温柔的拳头,我阿木子会永生难忘的。
可恩人躲开了阿木子的怀抱,甚至还瞬间抽出腰间的大刀夹在阿木子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刺痛着他的皮肤,可阿木子依旧只是傻乎乎的笑。
无情的恩人,只有回以无奈的白眼,他何必跟傻子计较呢?
“统统给我看住了,将他们带入城中!一旦出了差错,我等承受不起!真是便宜这些外族人了。或许对于大王来说可能这些外族人反而来得可靠些。”
“诺!”
面前是如同巨人般的恢弘城墙,临渊雄立在这两河之旁,倾尽洛水、渭水女神的青睐。
可岁月摧残出它的沧桑,隐藏了无尽繁华中的萧索,在这坚如磐石的城墙之中,又有多少风花雪月,又有何人话悲凉。
五十个披甲兵士押送着十几个奴隶入城!哦,不,是十几个平民入城。顿时吸引了行人的目光。
“兄弟,这都是今天第几批了!”城门口士兵甲问士兵乙。
“这都第三批了,王哥你说这几天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啊,不过三个月前不也是这样的情况吗,大王和大人们的决定可与我们这些小卒无关!还是安分守己便是了,这太平日子还不知道有多久啊!”
风雨飘零……
“是啊!是啊!”
“站好,谁允许你们闲言碎语的!”
啪啪两记军棍已经砸上他们的肩头,顷刻酸麻红肿,果然不太平了!
………………
“咚咚咚……”金漆的衔环铺首作响,让结实黑漆大门开启一道一拳宽的门缝,露出一只惊蛰的眼眸,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小家伙,快去通报,就说我万山来了,大人要的东西,我已经给带来了!”
无情的恩人将阿木子一行人带到一座大宅前,从刚才大门片刻地开启,阿木子看到了世上最美的景色。
那惊鸿一瞥中,是一处美仑美焕的风雅宅院,院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阿木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地方,即使原本主人的住所,也不及这里万一。
或许西王母的阆风苑也不过如此吧?
“卫尉大人安好啊!”
不久一位身穿华服的男人再次开启了紧闭的大门,大概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岁月在他花白的鬓角留下痕迹,在日光下闪烁着银白的光芒,眉宇间凝着一丝傲气。
他见到万山,露出了然的神情,当下躬身一揖,不是因为恭敬而是规矩,
“杜总管不必如此!何况我现在也不是卫尉了!也就是个屯长罢了。”
武人大大咧咧的个性在他身上活脱脱地体现,虽然神色中有些落寞,但是不碍事,一把就扶住了杜总管的手臂,粗糙厚实的手掌如同一把钳子定住了总管的身形。
“我们都这么熟悉了,杜总管何必见外呢!”
“礼不能废,何况大王只是一时气恼,以大人的才干,很快就会官复原职的!”
抬头看到那些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平民”,杜总管心里清楚了万山的来意。“终于轮到大人了吗?不过为何不走正门。”
“承蒙杜总管吉言,至于这些脏东西,不过是些奴隶,若带至正门,恐有辱大人,就算是偏门都已经高看他们了!”
万山冷哼一声,想着还瞪了阿木子一眼,显然对他刚才不轨的行为铭记在心。
“还是卫尉大人考虑周全,可这些奴隶那一个是大人的!大人还未交代过!”
“咦?怎么?大人不在吗?”
“是啊!不知为何这都日上三竿了,朝议还未结束!看来大人又要费神了!”
“大雍正需要大人这般的贤臣!大雍能有如今这般,大人首功啊!”万山一脸真诚,可想到身后的臭东西,也是一阵头大,
“既然这样的话,大人不在,杜总管就替大人选一个吧,我相信以大人的仁厚,不会在意的!”
“好,况且即便大人在,也会交于我处理!就……就这个小子吧!”
被杜总管选中的便是阿木子,比起其他奴隶的眼神中的灰蒙,阿木子目光算得上灵秀了。
“这小子!”万山眉头一皱,
“怎么了,万将军有何不妥吗?难道他不够安分!”杜总管可不允许府内存在偷奸耍滑之辈。
“这倒不是,但是这小子,太过放肆!不知尊卑!”
回想一大坨污秽散发着恶臭冲向自己的情景,万山就翻一个白眼,就有种作呕的感觉。
“这倒是无碍,比起其他奴隶,这孩子看上去还算是机灵,至于其他的,我自可以调教!说不定能接替我的位子!”
“杜总管胡说八道了,您还年轻着呢,身体比我还硬朗,哪里轮得到这小子,何况大人可离不开你啊!嗯……罢了,杜总管,他就归你了!”
“谢谢卫尉大人,来人送一坛大王赐下的美酒赠予将军!”
“这怎么好意思了……我却之不恭了!”万山笑着受下,比起财物,上好的美酒才是他的最爱,他拒绝不了。
就这样两个人,三言两语已经决定了阿木子接下来的命运。
福兮?祸兮?
……
阿木子低着头,紧紧跟随着杜总管,眼神却在不断打量着四周的陌生。
一路的奇花烂漫,远处的清流潺潺,脚下是一条铺以水白玉的花径蜿蜒,好生奢侈。
“到了,进去吧!”杜总管突然驻足,吓得东张西望的阿木子跪倒下来瑟瑟发抖,不同于面对万山的大胆,
在杜总管面前他一点勇气都挤不出,他长得好像自己从前的主人,天性中蕴藏的恐惧。
面前是一间大屋,墙壁是大青石所砌,坚固敦厚,木质的结构用得竟都是珍贵的金丝楠木,金丝楠木性稳定,不翘不裂,经久耐用,再加上它性温和、冬暖夏凉。弥散着淡淡的香气、清新宜人,更是画龙点睛。
“这,我,这样!”阿木子虽然不知道金丝楠木的价值,可面对眼前的奢华,他顿时有了一种羞愧,他没有穿鞋,或者说他就没有穿过鞋,而刚才那一路留下的黑漆脚印,竟五指分明,
自己与此处,是如此格格不入,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不由得问道。这或许是他平身第一次询问自己的人生吧!
“你打算就这样臭烘烘地跪在这里!沐浴有什么好怕的。”杜总管推开房门,一只大大的浴桶正摆放在正中,就是升腾的雾气都带着一丝香气,
仅仅是不紧不慢的几百步,府中的仆从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唰唰……”阿木子突然跪着前行,
“你做什么!”阿木子莫名的行为,就是见过大风大雨的杜总管,也是微微一惊,
阿木子俯下身,无视鞋上尘土,亲吻杜总管的脚面,“我伟大的主人,我阿木子献上我的忠诚!”
“哈哈哈……”杜总管愣了片刻后,仰天大笑,
“我伟大的主人,阿木子做错了什么吗,这是阿木子,跟从那些老人们学得!”阿木子口中的老人,自然就是羌族的老奴隶了。
“你倒是诚实,不过你错了两点,首先,你不再是奴隶,你如今的身份是仆人,其次即便你有主人,也不是我!而是我家大人!”
忽然杜总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弯下腰,露出了可怕的脸色,阿木子发誓这是他此生看过最恐怖的表情,那一刻就连那些美丽的东西好像也变成了魔鬼般,狞笑着。
“千万,不要对你未来的主人,我的老爷,做这样的事!否则……”
阿木子表示这一段需要河蟹,反正杜总管的声音离开他耳畔的时候,他的身下流出一滩浑浊的污水,
倒不是他被吓尿裤子了,而是全身的冷汗滴落形成的水汪,不怕刀剑加身的阿木子,怕了!
“这下倒好,你也算是洗了一次澡了!对了,不用担心,如果你犯错了!我绝不会,让你,死的!”杜总管微微一笑。
天神太一啊,阿木子好像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