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何玉然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他采取的是种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说到底,在他心里,他根本看不上她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成就。她不过就是个讲师,到今天连个副教授都没评上。
当然,她把去评副教授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她的微博上,和那些无聊空洞的诗歌上。那写的叫什么玩意,什么啊,那能叫文学吗?那都不能叫诗歌,是对中国泱泱诗歌大国的一种亵渎。居然还有那么多人追捧,现在都是什么审美观?
他不能接受。
其实,他一点都不认为家里真的能出个文学家,至少不会是小高,她不过是他的妻子,一个简单普通的大学讲师,文学才华绝对不会超过他。这是他根深蒂固地想法。
要论才华,他的才华应该远在她之上。只是,他如今心有余力不足,身体状况不佳,不然,他心里嘿嘿冷笑。
即使这样,在何玉然真实的内心深处,小高的意外成就并非没冲击到他的自信心和男人自我的优越感。一直不起眼的女人居然在人生的轨道上开始超越自己。是的,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小高自己在他的视野之外创出了一片天地,不正统,甚至背离传统,像一个慢慢升起的星星,不经意间幽幽发着亮光。
这让他感觉惊悚,他并不想面对自己的垂垂老朽,而高若涵却冉冉升起。这反差让他感觉自卑。
这是他从小到大,人生第一次开始有了自卑感。而这种自卑的情绪却是来自于妻子高若涵。更让他苦恼的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始给自己加马力,他就是一辆即将报废的老坦克,停顿在那里,浑身是伤。
一个家庭中,原本强大的雄狮渐渐将被母狮取代地位,无论是哪头雄狮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何玉然的内心和高若涵无疑越走越远。他厌烦她讨论她的诗歌,她的成就,每当她开始准备侃侃而谈,他就冷不丁浇上一盆冷水,霎时让活跃的气氛瞬间凝结。
高若涵渐渐觉得这些让自己炫耀和骄傲的事情不受人待见,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慢慢沉默寡言起来。
在何玉然面前,她尽量保持低调,在她的微博和诗歌世界,却更加肆意和尽情地发挥,她觉得内心有种苦闷,而诗歌正是宣泄她苦闷最好的出路。
何玉然可以不倾听,但是那些网络上成千上万,根本不认识的粉丝们,却是她积极的聆听者和观众,正是他们,成为一股坚实的力量,支撑着她的孤独的灵魂。
两年前她的父母相继离世了,那个时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变得孤立无助,天地间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虽然那段时间何玉然给了她很多安慰,但是那种安慰怎能和父母的亲慰相提并论?
他是她的丈夫,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关系,可是在高若涵心中,他们的婚姻世界变得越来越背离,或者说是越来越苍白。他们之间除了那本红色登记簿,什么都没有,没有一点有血有肉的关联。不像她父母,那是割舍不掉的亲情,但他们之间没有。
她觉得自己开始过着双重人格的生活,现实中的高若涵,和网络世界中的高若涵,说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拟的。
她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我,是那个默默无闻上课,安分做个妻子的高若涵,还是展示自己绚烂妩媚人格的高若涵。
这让她产生迷惑。不管怎么说,在这些年压抑的平凡的生活的背后,她亟需一个爆发自我的突破口,而网络世界恰恰给了她这样一个无限的平台,她觉得高若涵获得了重生。但这种重生需要认可。
而最让她痛苦的是,她所得到的这一切,却得不到家人的认可,关键是得不到何玉然的认可。她只要一回到家,就感觉一股威严沉闷的家庭氛围,乌云般压抑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除了和徐阿姨说说话外,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和何玉然交谈了,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何玉然自己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竖起了一道灰色的墙壁,这墙不让任何人靠近,甚至还想扼杀她的所有快乐。
高若涵觉得后悔,当初应该选择和他离婚。如今不能离婚,纯粹是因为道义或者情理上的束缚。
他们就这样继续生活着,看不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