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赫命侍卫取来座椅，请苦禅大师坐了。额尔赫问道：“大师可常来京城？”苦禅答道：“老僧几十年不出少林，今天是第一次到京城。”额尔赫道：“京城可比少林繁华多了。大师不妨在京城多住几年，享受一下人间乐趣。哈哈哈……”苦禅道：“京城虽然繁华，但人人都为钱财、权位，少林虽然寂寞，但僧众都在苦修佛法与美德。”额尔赫道：“佛法？美德？这些虚幻、无用的东西，有什么用？还用得着苦苦修行？哪里有钱财、权位来得实在？”苦禅道：“阿弥陀佛。以老僧看来，钱财、权位皆是虚无，只有佛法、美德才是人间最大的财富。”
额尔赫面露不悦，说道：“大师在和额某谈禅机吗？额某只关心武功，对佛家的禅机，可是毫无兴趣。”苦禅道：“大将军不爱听，老僧就说些近来见到的小事。老僧几十年不出少林，自然是少见多怪。前几天老僧看到一事，却始终想不明白，还请大将军指教。”额尔赫一听，也来了兴趣，说道：“大师见到了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苦禅道：“老僧来时，在京城外棚户区内，看到一家人挤在一间小屋之中，那小屋，房顶不能挡雨，矮墙不能挡风。一家三口破衣烂衫，吃的是野菜稀粥。可怜那小孩子骨瘦如柴，喝完粥依然喊饿……阿弥陀佛。老僧进城后，只见一家大院门楼高大、雕梁画栋。一个小少爷带着七、八个仆人，在门口玩。一个仆人劝小少爷吃饭：小少爷，这是京城里最好的鸭油包，您趁热吃。那小少爷说：谁爱吃这破包子？就把一碟包子全扔到了河里……”
额尔赫道：“大师，这种事平常的很啊，我们每天都看得到，哪里有什么好奇怪的？”苦禅道：“老僧不明白，那些城外的穷人，天天拼死拼活，住的是草房，穿得是破衣，吃的是草根；而那城里的富人，天天游手好闲，却有仆人成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住得是高楼大厦，吃得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同样是父母所生，同样在蓝天之下，为何有人大富大贵，有人却命比纸薄？”
额尔赫道：“大师，我来问你，那些穷人可是汉人？那些富人，可是满人？”苦禅道：“从衣饰上看，应该如此。”额尔赫道：“这就对啦！”苦禅问道：“以大将军的意思，满人天生就该富贵，汉人天生就该贫穷？”额尔赫道：“也可以这么说吧。”苦禅看着额尔赫，额尔赫微微一笑道：“大师对佛法造诣之深，世人皆知。但大师对世态人情，却是一窍不通啊！”苦禅道：“烦请大将军明示。”额尔赫道：“这话要是细说就长了。额某是一介武夫，不会象你们汉人一样酸文假醋，额某就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们满人生活在关外，或赶着牛羊转着草场，或追赶鹿群在林子里跑，天寒地冷，野兽不好打，满人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很艰难。你们汉人住在关里，种着庄稼，不用满世界打食吃，地里自然长出来，还年年有余粮，我们满人嘴馋啊，再说你们的女人，在屋子里织布绣花，白白的俊俊的，又斯文又规矩，比我们的女人强好多，我们满人眼馋……好在，我们满人的男儿都是好猎手、好勇士，你们汉人的男人都是读死书的穷酸。我们满人每年秋天，就会南下打草谷，几百人或几千人，冲进关来，杀一个汉人比射死一头鹿还容易……”
苦禅道：“阿弥陀佛。”额尔赫有些自得，接着说道：“满人攻开城后，就开始抢钱、抢粮、抢女人，能抢走的都抢走，抢不走的就烧，女人肯跟着走的，就带走，不肯的，就随手杀了……哈哈……”这种人间惨剧，听起来骇人听闻，但额尔赫说起来却是洋洋得意，仿佛是钓鱼打猎一样的趣事。苦禅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潘弱水听得怒火直烧，双手握拳。贾立业向他连使眼色。潘弱水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
额尔赫道：“我们满人的大王，做梦都想打下中原，早日享受中原的花花世界。终于你们汉人出了一个大汉奸吴三桂，为了一个女人，就把满人带进了山海关。最后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汉人的小皇帝一个跳海自杀了，一个从缅甸被抓回来，用弓弦绞死了。汉人的天下就这样成了我们满人的天下。我们满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打下了天下，难道就为了天下太平？当然不是！而是为了更好享受中原的无尽财富、奇珍异宝、美女佳人……”
苦禅道：“阿弥陀佛！大将军果然是直来直去，不加丝毫掩饰。”沉吟了一下，苦禅道：“老僧在少林，常常听到施主们议论，这几年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艰难。细细推想，这几年又出了新税，上山打柴要交税，下河打渔也要交税，走路过桥也得交税……平民百姓哪里有什么家底？今天交这税，明天交那税，可怜百姓们富的变穷，穷的只得四处打工，挣些小钱活命。归根结底，都是和中堂提出的‘议罪银’所致。自大清建国以来，历代帝王都勤俭自律、爱惜民力，轻徭薄役，让百姓休养生息，谁知和中堂提出了‘议罪银’，大罪小罪，都可以交钱免罪。如此以来，各地官员无不贪污腐败，行贿受贿已成风气。官员搜刮地主、老板的钱财，地主、老板交完税后，又更疯狂地压榨农民和工人的血汗钱、活命钱。层层盘剥之后，最苦的还是农民和工人，可怜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子女，真是生不得、死不得。老僧此次来京，特意来见大将军，就是想请大将军将百姓的疾苦上奏给太上皇和皇上，废除‘议罪银’制度，让官吏们人人清廉，少压榨一点儿百姓的活命钱，让穷苦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
额尔赫一听这番话，马上变了脸色，怒道：“苦禅，你身为僧人，就应该不问世事，念好你自己的经就好了，何必管朝廷政事？再说，朝廷政事，哪能用得着百姓们参与？”苦禅道：“众生皆苦，如何礼佛？”额尔赫道：“苦禅，别的都好说，这‘议罪银’改动不得！大清建国初年，中原处处一片焦土废墟，正如一头羊，被狼咬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如果不让它休养，这头羊必然会死去。我大清皇帝英明，颁布法令，让百姓休养生息。如今这只瘦羊已经长肥了，正好任意宰割，饮血吃肉。可惜太上皇和皇上拘泥于历代帝王的先法，不便于更改法令，增加税赋。好在我大清出了聪明之极的和中堂，他在不违背先王之法的情况下，让满人们富了起来，让官府富了起来，终于开创了天朝千年不遇的盛世。‘议罪银’制度是天朝繁荣的基石，万万不可更改！”
苦禅道：“不论是官员还是满人，人人五谷不分、从不劳作，却吃着山珍海味，住着深宅大院，他们的万贯家财是从哪儿来的？不就是从种田的农民、从做工的工人身上压榨而来的！你可知那些失地的农民，那些无业的工人衣食无着，日子过得如何艰难？大将军所说的繁荣、盛世，皆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不过是乱世前的繁华、日落前的光明，转眼即逝。归根结底，‘议罪银’制度不废除，国家必有大乱！”
额尔赫道：“苦禅，你可别忘记，忠勇侯鲁壮图反对‘议罪银’，结果怎么样？不但削职为民，而且病死狱中。还有文武双状元赵庆学，反对‘议罪银’，结果满门抄斩！苦禅，就凭你刚才的这番话，哼哼……”苦禅道：“大将军要杀了老僧？”额尔赫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脸色极冷，苦禅大师依然从容安祥。二人相视，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大战一触即发！大厅里静得出奇，气氛也冷到极点，仿佛空气已经凝结成一团，人人都感到呼吸不畅。
额尔赫干笑了一声，说道：“大师说笑了。本座为何要杀大师？我们都是习武之人，谈这些无聊的国家政事，白白扫了大伙儿的兴致。”苦禅道：“大将军与老僧话不投机，老僧多留也是无益。大将军，老僧这就告辞了。”额尔赫道：“大师且慢！本座几十年来，对少林武功一直心怀向往。大师不妨将《易筋经》、《七十二绝艺》借给本座观摩，以便少林武学发扬光大。”苦禅道：“《易筋经》、《七十二绝艺》是少林瑰宝，几百年来，从不外传。宋朝时印度高僧波罗星来求，苦等了十几年，也是一无所获。大将军想得少林神功，万万不能！”额尔赫脸色极难看，一直强压怒气。额尔赫阴沉地说道：“苦禅，武当掌门灵虚已经将武当神功秘笈交给了本座，武当能给，你少林为何不能给？！”苦禅从座椅上猛然站起，一字一顿地说道：“武当是武当，少林是少林！”
额尔赫残忍好杀，满朝官员都怕他三分。苦禅大师竟在粘杆处一再顶撞额尔赫！人人都是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