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桑在国道上飞快地行驶着,耿涛此时的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对于怎么和所谓的“大师”打交道,他可是一点儿谱都没有,到时候只有见机行事。
耿涛的车沿着山路缓缓而上。经过上次的那所破民宅,他有意看了一眼:不过几天光景,那屋子看起来似乎比上次更加破旧,仿佛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人居住了。也许是受了台风的影响,谁让那老头上次收我钱来着,这下活该遭报应!
山顶平地上这次一辆车都没有,耿涛的那辆普桑孤零零地停在空旷地,显得有些突兀。他跨出车门,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山坡上的那几栋别墅安静地矗立着,门窗紧闭,看起来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耿涛暗暗担心这一趟会白跑。不管怎样,现在既然到了,上去看一看也好,反正今天也不用上次那样偷偷摸摸的。
他穿过平地,爬上小坡,直接来到了最里面那栋别墅的门口。房前的藤蔓依旧苍翠挺拔、阴翳蔽日,在烈日下让人感觉非常地舒适。他站在绿荫下,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栋房子。让他意外的是,这次的房门竟然虚掩着。
房里有人!
耿涛即兴奋又紧张,这个一直在幕后操纵,身怀奇异功能的高人,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他轻轻推开了厚重的实木大门,发出咯吱吱的响声。门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在关注他。他犹豫了一下,用力敲响了房门。擂鼓般的鸣响震彻整栋别墅,可仍然没有人回应。
和另外几栋别墅类似,进了门就是一条长长的过道,左右各有一扇门。耿涛轻轻踏进屋内,一股阴寒之气顿时侵袭而来,比起室外骄阳下的酷热,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即使像他这样当过警察、经历过险境的人,那种莫名的恐惧还是会笼罩上心头。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心里早已做好了发现某种惊恐场景的准备。他先来到左边那扇门前,轻轻推开。这是一间大餐厅,估计是主人宴请宾客用的,里面装潢得简洁古朴,看得出主人是一个有内涵却不张扬的人。见房里空无一人,耿涛退出来又来到右边那扇门口。
这一间显然是客厅,风格和餐厅类似。在这里坐上一会,喝一杯香茶,听上几曲丝竹,无论多浮躁的人,都会瞬间变得安静平和,举手投足间仿佛是从古时候穿越回来似的。耿涛想着,也许章胖子就是在这里熏陶了几天,才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眼前的场景,让耿涛对主人的看法有些改变。他本以为那可能是个奢华粗鄙的人,或者是个空洞浮夸的人。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耿涛对屋子主人的兴趣和好奇,越来越浓厚了。
如果不是眼下的任务,或许耿涛真的就想在这里坐上一会儿,沏一壶茶,优哉游哉地呆上一会儿。耿涛顿时产生了一股很想和主人聊天的冲动。
穿过一楼的过道,底部还有一间宽敞的厨房,一间厕所,以及一扇后门。然后就是上二楼的台阶。今天既然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找到主人,耿涛索性径直走上了木阶梯。
二楼的格局和一楼差不多,也是一条走廊串起几间房间。一走上二楼,耿涛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熏香味,闻得他有些头昏脑涨。其实,这股香味耿涛刚才在楼下就已经隐隐有一些,只是二楼特别浓郁而已。
二楼的通道有三个房间,其中最里端的那个房门打开,香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的。耿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直到门口站定住。
一个老者正背对门口,盘腿坐在蒲垫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查觉到不速之客。见此情景,耿涛有些犹豫,是大声和对方打招呼呢,还是索性悄悄退走。毕竟好奇和贪婪占了上风,他试探性地打了招呼:
“你好!”
那老者纹丝不动,似乎并未听见。见此情景,耿涛放大些许声调,再次喊道:
“你好!”
那老人还是纹丝未动,像是雕像一般。耿涛吃不准是什么情况,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就在他上前一步,想第三次叫喊时,那老人突然哈哈大笑,身体不住抖动,在这宁谧的房间里犹如雷鸣,把耿涛吓得不轻。
那老者一跃而起,轻巧如狸猫。他转过身,对着耿涛笑道:“欢迎耿先生,你终于过来了。”
耿涛纳闷不已,对方竟然知道自己,而且还认准自己会来。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这让耿涛有些不寒而栗。
“快请进吧,别站门口了。”老头似乎很热情,给耿涛的感觉就像是邻家大伯,而并非什么神秘的魔法师。这多少让耿涛打消不少心中的顾虑,他应邀走进了房间。
这间房间应该占据了二楼一半以上的面积。房间中央特意留出大片区域的空地,墙角放着几张蒲团,给耿涛第一感觉像是练瑜伽的地方。房间的一角有一张古董级的大长条桌,桌上摆着香炉,炉里燃着三支粗大的熏香,这一定就是房内香味的来源。
房主看起来有六十来岁,不像章胖子说的那么老。稀疏的头发已经灰白,但双眼炯炯有神,且笑容可掬,慈祥和蔼。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见到他,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出一种亲切信任感。耿涛也不例外。此刻他面对老者,宛如儿童见到长辈那样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老人指了指墙角的一堆蒲垫,让耿涛随便拿一个来,二人面对而坐。老人笑道:“耿先生你今天已是第二次光临了吧?”
耿涛一愣,原来自己上次来这里,他竟然都知道。耿涛心里暗想,自己和马峰、章胖子之间的那些勾当,不知道他是否也清楚?耿涛开始紧张起来,虽然房里清凉宜人,却挡不住他额头上那隐隐的虚汗。
“呃……是的。上次来时竟然没有登门拜访您,真是太可惜了。”
老人继续笑着说道:“耿先生,不用那么紧张,大家有缘相识就是朋友,在我这里可不要拘束。”
见老人这么说,耿涛也渐渐放松了心态,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但是要他现在就向对方摊牌要钱,不管是明示还是暗示,他都说不出口。看来此事只能先缓一缓,鲁莽不得,到时找个机会再说。于是他笑答道:“老先生您这里真是风景秀丽,像世外桃源,真是神仙住的地方。”
那老人听到耿涛这么说,笑答道:“既然耿先生这么喜欢,不妨在这里小住几天吧。我这里有很多客房,专门给来访的客人提供的。”
耿涛听到这话,心里一紧,难道对方也要让自己失踪几天么?这实在太可怕,因为到时候自己再出现在别人面前时,已经可能不再是自己了。
耿涛正胡思乱想,不知如何回答时,那老者又说道:“难道耿先生有什么顾虑?哈哈,大可不必,你在我这里就是贵客,尽管安心住吧。”
老人的态度极其诚恳,让人无法拒绝。耿涛又想:既然这样,自己就住几天,谅你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而且自己还能趁机探查一下虚实。于是他答应道:“好吧,既然您这么客气,我就在这里讨饶几天,顺便沾一些你这里的仙气回去。”
老人大笑说道:“耿先生,请移步。”说完站起身,领着耿涛来到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一张巨大的根雕茶几。老人让耿涛坐下后,就为他泡起了功夫茶。
耿涛平时偶尔也喝点茶,但弄得可没这么精巧。只见老人忙活了一阵,然后递给耿涛一小杯茶水。耿涛心里觉得好笑,为了这么一小杯茶,搞得如此复杂,真心不值得。可是等他抿了一小口以后,却一下子又惊讶不已:比起自己平时泡的那些大杯茶,眼前的这简直就是天露圣水。
老人看出了耿涛的表情变化,笑着问道:“耿先生,茶水味道如何?”
“确实好喝。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水是附近的山泉,茶是我自己种的,你喜欢就随时来我这里喝。”
耿涛又客气了几句,心里想着,是该切入正题了。于是他问道:“老先生,到现在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李,您叫我老李就行。”
老李……这是称呼一般人的,用在对方身上,似乎不妥。耿涛想了想,说道:“还是称呼您******吧。”耿涛平时自由散漫,不讲规矩礼仪,现在面对仙风道骨的老人,倒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收紧了似的。
“呵呵,随便怎么称呼都行,我不讲究这个的。”
“******,这里的几栋别墅都是您的么?”
“你说这几幢房子?哈哈,不是我的,我只是个暂住的房客。”老人一边说话一边帮两人沏茶。
“我记得小时候爬过这座山。那时山上没有房子,连山路都没有。想上山只有羊肠小道。”
“嗯,这房子也是近几年修建的,据说本来计划要造个度假村,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搁置了。我有个朋友通过关系,把这几套房弄到后让我住。”
听完老头的话,耿涛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奥丰贸易”这个名字。是不是和这家鬼鬼祟祟的公司有关呢?
老头继续说道:“我喜欢清静,你应该看得出来。所以住这里很舒服。经常有些新老朋友拜访,都会在这里小住。那两套别墅,就是转给客人住的。”
耿涛心里嘀咕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您是哪里人?”
“哪里人?”老人的表情仿佛是耿涛问了一个非常幼稚可笑的问题,“我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早就忘了自己是哪里人,来,喝茶!”说完老人端起了茶盅,轻抿一口。
耿涛暗骂道: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他细细琢磨着老人的口音。对方说的普通话比较标准,但带一点地方口音,听不出是哪里人。他接着说道:“******,听说您还带徒弟,请问您教他们什么?”
“嗨,我有什么可教的,无非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而已,传统国学,佛道文化之类,以此糊口。”
耿涛除了读书时学过几课历史,背过数篇诗词之外,对传统国学几乎是一无所知。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除了浪费时间,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心里暗自琢磨,难道这些东西,也可以授课卖钱么?应该发不了财吧。
“******,您太谦虚了,我可是知道,您不光懂国学,还会一些法术,这个您可别不承认啊,我知道您一定会。”
“哈哈,好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承认我会那么一点,不过都是雕虫小技而已,上不了台面的。”老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可绝对是真人不露相。不知道您能否给我讲讲着其中的奥义?”
老人沉默了几秒,然后问耿涛:“你相信人有灵魂么?”
“以前不信,现在倒有些信了。”
老人笑道:“我明白,很多人都是不信的,还有很多人是半信半疑。真正信的人不多。”
耿涛点头称是,然后问道:“那章永福和韩文强,还有那个马峰,他们都是怎么回事?”
老头笑眯眯地看了看耿涛,问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耿涛忙不迭点头道:“是啊,我太好奇了。”
只见老头拿起茶盅,抿了一口,然后又慢悠悠放下,两眼望向窗外。远处山尖郁郁葱葱,盖满了植被,映衬着蓝天白云,让人感觉格外的舒畅。半晌,老头转过脸,微笑着看了看耿涛,说道:“告诉你不是不行,但我不是大老板,可没那么多钱给你。”
耿涛听罢,脸色都变绿了,连忙答道:“不敢不敢,我绝对不敢那么做,请您放心。”
老头哈哈一笑道:“和你开个玩笑,把你吓着了吧?行,我就给你说说。”
说完,老头又沏出两盅茶,自己抿了一口,然后说道:“章永福那档子事,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我只知道他的儿子死了,是他女儿做的。后来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个和他儿子年龄相仿的男孩,长相似乎也差不多。那男孩还就认他是爹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嗯,就是这么回事。其中你想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回答你。他的儿子虽然已经死了,可灵魂一时还没有消散,我只是把这个灵魂搬移到另一个男孩身上。这样的话,孩子的躯壳是别人的,可他的思维意识还是自己的儿子。这样虽然有些别扭,但总比没有儿子强百倍吧。”
耿涛听完,惊讶不已。他接着问道:“那韩文强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马峰?”
老人又抿了口茶,说道:“这些你如果都想知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听到“条件”二字,耿涛突然担心起来,他唯恐对方要自己把灵魂换掉。他紧张地问道:“什么条件?”
老人看了眼耿涛,突然又大笑起来,笑得如此开怀,如此清澈,看不出有任何邪恶的味道在里面。
“瞧你又害怕了。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你替我保密。我和你说的东西,不能告诉任何人,切记!”
耿涛终于松了口气。这个条件不难,本来自己也没有人什么可以述说的,何况这种事如果乱说出去,后果的严重性耿涛还是能掂量的。于是他当即答道:
“好,没问题,我一定严守机密,绝对不泄漏出去。”
“先说说韩文强吧。韩文强最早是个健身教练,这个你应该知道,”见耿涛点点头,老头继续说道“他的身体被占用了。你猜猜,谁占用的?”
耿涛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地答道:“难道是沈鸿根?”
老头鼓掌笑道:“不愧是当过警察的人,果然聪明!”
耿涛心想:如果不是你问我这句话,打死我都猜不出来。既然你让我猜,说明那个人是我知道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沈鸿根了。
其实这只是个简单的推理,但是耿涛偏偏要显得自己非常聪明,他内心得意,但又故作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还差得远……”
老头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说道:“沈鸿根死了,他女儿来求助我,我就帮他把灵魂转移到韩文强身上。”
耿涛若有所思地说道:“挂不得韩文强和和沈鸿根的女儿走得那么近,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情人呢,原来是父女……”
老人说道:“是的,他们确实是父女。他女儿其实是我的一个学生,叫沈珮。她来求我,我自然要帮这个忙。”
“那章永福呢?难道他也是你学生?”
“他?当然不是。”老人摇摇头道:“我可不收那样的学生。我只收有悟性的,和我有缘的人。”说完,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耿涛,眼神透着意味深长的味道。
耿涛心想,看他的意思,难道要收我做学生?如果真能得到他真传,那这辈子绝对享用不尽,而且说不定自己还能长生不死……想到这里,耿涛不觉怦然心动。
老头接着说道:“那个章永福,他早就知道我这个人,只是没见过我。他儿子出了事,他就突然想到了我。他的老婆和马峰的老婆关系很好,所以他去找马峰打听我的住处。”
“那马峰和韩文强是怎么被选为灵魂的新宿主呢?”
老头沉默了,然后幽幽地说道:“和你说说也无妨。你要知道,我能和灵魂交流,所以能得知灵魂的需求。比如现在马峰身上的灵魂生前是个酒吧驻唱歌手,因为车祸而死。我得知他想投生一个有钱人。于是,我就选择了马峰。”
“怪不得马峰突然变得那么爱唱歌。但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因为,我知道这个歌手生前是个善良的人,为了温饱而苦苦挣扎。他来生想当个不愁吃喝的人,这个可以理解。而马峰么,作孽太重,所以我替换了他们。”
“哦,那韩文强呢?”
“沈珮的父亲死了,她求我帮忙,作为老师,我不能不帮。沈鸿根的亡灵想投生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我就找到了韩文强。”
“为什么是他而不选别人?”耿涛越发好奇地问道。
“因为他也不是个善类。他作为健美教练,专门勾搭年轻美貌的女孩,骗钱骗色,还参加流氓团伙,寻衅滋事。”
耿涛听完,惊出一身冷汗,那颗心在胸膛里扑腾乱跳,不知道自己最近讹诈章永福他们的事,老头打算会怎么解决。但他没敢把心情挂在脸上,而是姿态淡定地说道:
“哦,我明白了。今天和您一席话,然我茅塞顿开,长见识了。”
老人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耿涛,眼神中带着几许欣赏和关切,如同老教授看着自己最有出息的学生。耿涛不觉好奇心又旺盛起来,他向前探了探身,问道:“难道说,人真的有灵魂?”
老人笑道:“万物皆有灵,无非是秉性各异而已。”
耿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其实他心里乱的很,尤其是做了亏心事,怕老头整他。
老人微笑说道:“我看耿先生还是很有悟性的,我们算是有缘,耿先生要是不嫌弃,在我这里住上几天,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耿涛像是被人从梦中惊醒一样,一下子反应过来,然后连连点头道:“多谢大师,我确实想在这里住上几天,只是我这次来的匆忙,日常所需的日用品和换洗衣物都没有带,我回去一趟吧,然后一定回来聆听您的教诲。”
老人点点头,说道:“好,请随意。一会早些回来,我带你在山上转转,看看我的小天地。”
耿涛连声道谢,然后就告辞离开。
一走出大门,耀眼的阳光如利剑般,让人无法睁眼。炙热的空气和房中的清凉比起来,简直就是熔炉。
耿涛快步来到藤蔓底下,定了定神。刚才的经历,对于自己而言,宛如穿越到另一个世界,虽然不过短短数十分钟光景,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分一秒度过的。如今再次走出别墅,踏入这光天化日下的娑婆世界,竟已恍如隔世一般。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又成为过去的那个耿涛。刚才的经历,只不过像是一场梦境而已。他拍了拍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回车内,一路向山下驶去。
大师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客气,还欢迎自己去住上一阵。因为自己做了坏事,被大师盯上了?还是说为了讨好自己,希望自己保密么?说不定他有收自己为徒的想法,如果真会收自己为徒的话,那到时候自己也是个有神通在身的人了,那些普通泛泛之辈,就更像是禽兽和草芥,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物种。
耿涛的脑子又开始惦记那八十万的事来,心想着,讹诈已经不对了,再赖账那就错上加错。钱既然进了腰包,那是不可能再退回去的,但周丽丽的钱,还是给她的好,至少心里能求个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