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村,方仲永就一直催促八人加快脚步。
周仁不解,道:“少爷,去雪岭的路途十分遥远。小人也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我们也不能如此心急啊。”
仲永道:“你还不明白吗?有修道者打了我家的主意,又怎么不想斩草除根呢?据我猜测,那凶手对我家知根知底,走慢了,焉有咱们的命在?”
八人听了,无不骇然。周仁道:“既然是修道者,我们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仲永道:“无妨。你们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他当下出了个连环的主意。
周仁等人立即分出六个人来,折来许多树枝,故布疑阵,然后换了另一个方向赶路。一路上,又抹去脚印,布置了些简单的陷阱。
就这样,他们一路上担惊受怕,一直出了深林,踏上比奇界,才略略安心。
比奇作为国都,就连地处偏僻的边界村,也很繁华,俨然一座小城。人来人往,不乏行走人间的修道者,更有军队巡逻,安全了很多。仲永等人也就放了心,专挑人多的地方走。
他们无暇欣赏比奇的富丽堂皇和非凡热闹,只是特意买了不少名盛小吃。因为仲永在书中了解到,出了比奇省,就是毒蛇山谷,那里闭塞,没有这般美食。穿过那山谷便是盟重省,遍地荒漠,更是凄苦。危险还在前方。
仆人们见这少爷虽然年幼,却料想周全,都殷勤的很,从无懈怠。
走了大约三个月,冬去春来。但北方地境,尽是荒凉,风大硬寒,很是难熬。再加上顾虑仇人行凶,当真是精疲力尽。
这天,好不容易行至盟重之北一处乱山岗下,又累又饿。仲永吩咐休息。四个人前去寻找水源,四个人在身边保护。
不一会,打得水来,洗漱罢,准备吃喝。
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青年。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走到且近,看了他们一眼,便不再前行,寻个石头坐下。
仲永眯着眼睛,仔细打量。
就见那人长的极为雄武,国字脸,络腮青须,高鼻梁,方字阔口,真正的膀大腰圆。坐在那里,比一般人站着还高。
他手中掐着一个葫芦。这葫芦,换做常人,该扛在肩上,或背在背后。在他手里,却如玩物。
他一边饮着葫芦里的浆液,一边从腰间掏出一根尖头圆尾的果实,放进口中,嚼得很劲。
方仲永略略放松了紧张,和仆人们开始进餐,时不时抬头看那人一眼,看他吃的香甜,毫无动静,竟不觉多吃了些。
那青年看方仲永一直望着他,咧嘴一笑,道:“朋友,不妨过来同饮。”
方仲永点点头,从竹凳上下来。周仁过来扶住,道:“少爷,小心。”仲永笑道:“无妨。”二人并肩驱步来在大汉身前,拱手道:“金溪方仲永有礼。”
那人也赶忙拱手,道:“黄江,洪夔。”他声音极为洪亮,离着三丈远,也似在耳畔呐喊一般,震得山谷回音嗡嗡作响。
方仲永的心脏被震的有些悸动,急忙深呼吸了几下,在对面坐下。
洪夔将葫芦摇了摇,递了过来。
方仲永接过,觉得入手颇重,双手拿不稳,周仁赶忙接了过去。赵勇见状,拿过一只碗来。
仲永让周仁倒了半碗,仰脖一饮而尽。
那浆液初时到了口中,颇为辛辣,又有些苦涩,待咽下之后,如同吞下了一粒碳火,喉咙及至腹中,都如被灼烧了一般,颇有些难受。可是稍过片刻,一股热意传遍周身百骸,疲劳一扫而空,又令他觉得好不舒服。
“真是绝妙佳饮。”他忍不住赞了一句。
洪夔哈哈一笑,道:“这叫酒,是我家乡特产。来来来,再尝一尝,多饮一些,才能晓得妙处。”说着,一只手掐着葫芦,比周仁抱着还稳得多,满满斟了一碗。
方仲永道谢,又是抬手喝干。登时便觉得头里像是钻进了什么,搅动着,有些昏乱,有些沉重。心中一凛,暗道:“不好!中毒了!”
却见洪夔道:“好朋友,这酒浓了些,极易醉人。想必你是第一次喝吧?慢慢来。”说着,叫赵勇又拿来一只碗,自己斟满,仰头喝下,又道:“我喝酒喜欢牛饮,而且是人越多越好,喝起来才更有劲头!若在我家乡,聚上十几个好友,一边高谈,一边阔饮,纵然百碗千碗,也不会昏睡。”
方仲永笑道:“是了,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大汉哈哈大笑,震得几人极不舒服,道:“你总结的真是精辟,我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说着,连喝四五碗,赞一声:“痛快!”
方仲永被这气氛感染,心生快意,脸上露出笑容。
赵勇喜道:“从未见少爷如此高兴过。”
仲永摆了摆手,叹气道:“可惜我读了那么多书,终究没有实用,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家破人亡。若我能如大哥这般雄武,好歹救了爹娘。”
洪夔忙问:“为何这般说话?”
方仲永就把家中遭难的事简单一述,然后盯着洪夔的脸色。
却见洪夔听完,皱了皱眉,感慨道:“兄弟真是命苦,年纪轻轻就孤身一人了。”
方仲永无奈的一笑,彻底放开了警惕,道:“若不是有这复仇的执念,我也追随父母而去了。眼下,还不知我能不能达到目的。”
洪夔撇嘴道:“哎?小兄弟,听你说话的口气,听得出你是饱读诗书之人,该明白这道理。有道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拿的起,放的下。似你这般惆怅度日,如何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仲永点头,道:“大哥说的是。”说着又喝一碗酒,不觉有些微醺,头皮发麻,舌头发大。打开了话匣子:“有道是身大力不亏,大哥这般雄武,得有多大力气?”
大汉翻了翻眼,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那年大旱,河中的船淤住,等了些时日,河道中能站住,我自己一个,将捡到的好东西装满了船,一只胳膊就能拖到岸边。”
仲永惊道:“旱地行舟?还是单臂?那河多宽,那船多大?”
洪夔又挠了挠头,双手比道:“河有几百丈宽,雨季时游人如织,特别爱乘船观景。一条船除去艄公,能坐五十人左右。”
方仲永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撮牙花子,端着酒犹豫了半天,没敢再喝,反是抄起那枚绿果,塞进口中,狠狠咬了一口。
辣!
火辣辣的滋味迅速充斥了他的嘴巴,直灼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涕泪横流。
洪夔见了,哈哈大笑,指着道:“弟弟不识得辣椒吗?这是我家乡特产,别个能吃下的很少见,没想到兄弟有这胆魄。”
方仲永憋的脸都紫了,喝了两口凉水,喘两口气,又憋的不行。赵勇叫众人把水拿来,又一喝再喝,直折腾了半个多小时。
这么一来,倒醒了酒。方仲永又喝了两碗水,道:“好辣!以前只是在书中了解五味中有这么一说,现在才亲身体验。哥哥,似你这力气,恐怕那些大动物也不能较力吧?”
他想了想,道:“我喜欢吃蟒蛇肉,常去河边捉。不过至少要露出两尺多的长度,不然尾巴就拽断了。比捉蚯蚓省事的多。抓到后,一手攥住头,一手捏脖子,将脑袋揪掉。剩下身子一捋,骨头都散了,就可以穿起来烧着吃了。”
方仲永瞪大了眼睛,问:“你觉得最费力气的事是那件事?”
洪夔又饮一碗酒,却把葫芦喝干了,将仲永碗端起来,仲永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他才一口喝干,道:“我出力最多的一次,是那年江上路过一个船队,中间一艘百人大船断了缆绳,大帆不能收,眼看追及前船,若撞上,便是两船人丧命!当时情急,我便跳入水中,抓住了他们抛下的锚,那江底尽是泥沙,使不上劲,我身陷泥中才将锚拉住,停了船。上面的人在船静止的时候,爬上去砍折了帆绳。索性没有伤亡。”
方仲永拍手称赞:“大哥真天人也!我读书时,常听说,古来最力大者,叫做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拔树如拔葱,四象不能过。比起大哥来,差得还远啊!您这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啊!”
洪夔不解,问:“什么意思?”
“天有把,你能把天拽下来,地有环,你能把地举起来,真个是翻天覆地的本事。而且按你刚才所说,你的水性也极好了。”
“那是当然!自小从水边长大,哪能不会水?刚才你也说了,我身大力不亏嘛,我气也足得紧。一次一条蟒潜水想逃,我憋足气,一直追到它筋疲力尽游不动为止,才拎到岸上烧了吃。”
仲永听了,畅然一笑,道:“大哥这般好吃?连性命都不顾吗?”
“天大地大,唯吃喝二字不可舍,其余无妨。”
“恕小弟后知后觉。”方仲永笑着,对赵勇道:“将那糕点拿来。”
赵勇赶紧将十八味糕点一样取了一些拿来。洪夔看了看,先称谢,然后一口一个吃了,只是一个劲的夸赞。
他身宽体胖,这糕点不够他塞牙缝的,吃的这些,却是那九人的一顿所用。
方仲永叫赵勇再拿,赵勇却道:“主人吩咐,做仆人的不敢不从。只是心有好奇,想亲眼见识见识洪爷的神威。也叫小的们以后也有谈资。”
仲永一笑,问洪夔:“哥哥,如何?”
洪夔挠了挠头,道:“这倒难了,我怎么演示呢?”
赵勇道:“咱们八个平时也都锻炼,三个五个的到不了身前。不如这样,我们和洪爷较较力如何?”
洪夔点头,道:“好吧!你们八个一起上吧!只需将我这胳膊推开些,就算我吹牛了。”说着,把左臂一横,他个子太高,并不是横平放着,略有下垂。这样一来,最不好用力。
那八个汉子见状,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商量好了,并作两排,按定那条粗臂,打声呼哨,一齐用力。
饶是如此,那八人都把脸憋的通红,几乎倾倒,把吃奶的劲都用了出来,也不见洪夔臂膀动弹分毫。
洪夔等了几分钟,笑道:“也就是如此了,该我了。”他还能谈笑风生,足见他根本没用力,这话说完,将胳膊往前略推,道一声:“退!”
那八个人立即站立不住,纷纷往后抢,连退数步,终究站立不稳,摔了个仰面朝天。
方仲永拍手大赞:“哥哥神勇,当世无匹。”赵勇等八人也都笑呵呵地站起来,连连称赞。钱猛更是笑道:“能见到洪爷神威,此生无憾。小人粗晓厨艺,还请少待。”说着,招呼其他七人帮忙,遍山寻猎,生火炊灶。
这山上有羊有狼有兔,虽不算山珍,但也新鲜。
洪夔道:“有吃有喝,没有酒桌怎么行?”他便来到乱山岗上,寻了一块又大又平的石头,搬到山脚,重重地砸到地上,嵌进去几尺,四平八稳。
洪夔和他们吃得高兴,连道可惜:“若是有酒就更好啦!”
仲永也很惬意,虽然不吃,却也交谈的欢快。洪夔被仲永那渊博的知识所吸引,问这问那。饭罢,两人兴趣不减,越谈越近,一夜长谈未眠。
洪夔听仲永说要去拜山学法,叹息道:“我此番离家,也是为了去拜师。”说着,把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