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队首先到了虎牢关，李世民的营中。赵飞伦除了知道大概的战况，其他都不闻不问，只是埋头救治伤员。
四月十六日，他接到李世民的命令，医疗队分一组去洛阳。原来，洛阳危险了。
虎牢关战线的八九万唐军，当然不是只待在虎牢关里，主要是在南北两侧展开，形成五六十里的战线，挡住东边的夏军。前几日，夏军击溃虎牢关南侧的唐军，进入洛阳，送去了粮草。王世充稍微恢复了力气，就和夏军一起出城，反攻李元吉。李元吉大战一场，把王世充打回城里，但自己也是损失惨重。
赵飞伦火速赶到洛阳，被李元吉命令，重点救治一位行军总管，卢君谔。【1】两年多来，他的治伤经验已经很丰富，看卢君谔的伤势，感觉是救不活了。夏天高温，卢君谔的伤口发炎，发了高烧。大部分伤员死去，都是因为伤口发炎。但这是一个高级将领，李元吉十分重视。赵飞伦被逼迫得愁眉不展，坐在床前苦思。
卢君谔豁达，对赵飞伦笑道：“赵参军不必犯愁啦，我老卢久经沙场，早看透了生死。”他其实不到四十岁，但满脸络腮胡，显得比较老。
赵飞伦道：“卢总管不必灰心，治好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卢君谔知道他是安慰自己，道：“赵参军，你能不能帮我找点酒来，让我死前喝几口？”
赵飞伦心情低沉，点头出去了。
军中不许饮酒。要找酒，就必须向李元吉讨要。赵飞伦讨来了酒，往回走，突然心中一动。哎呀，怎么这么久，我都没想到，酒精可以消毒。
他飞速跑回，亲自动手，给卢君谔的伤口仔细剔除污垢，然后用酒清洗伤口，最后敷药、包扎。他心中七上八下，因为这个时代的酒，都是低烈度的，肯定不如后世的酒精。
没想到，第二天，卢君谔的体温居然降了一点。赵飞伦喜极而泣！又过了几天，赵飞伦去查看卢君谔的伤情，确定没有恶化。他自己也恢复了信心，连声说道：“赵参军，非常感谢，非常感谢。赵参军，我这条命就是你救的，我必将报答。”
赵飞伦不好意思，摆手道：“不用报答，不用报答。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卢君谔道：“诶，怎么能不报答呢？我这么重的伤，都被你救活。唉！又活了一回。只是可惜，我的老兄弟们，从太原一起来的，好多都死了。”
赵飞伦想排解一下伤员的心情，就陪他聊聊，问道：“哦？卢总管也是太原元老？那应该是参加了很多战役的。”
唐军很多将领，都是后来归降的，例如尉迟恭、陈咬金、秦琼。赵飞伦知道，这些人的地位只算是二三流的，不知为什么，在后世的名气特别响。一流的人物，大都是太原元老，例如裴寂、刘文静、刘弘基、李孝恭、李瑗，不知为何，在后世的名气很低。
卢君谔道：“是呀，参加了很多的战役。”
“哪一场战役，是卢总管最自豪的？”
“当然是霍邑之战啦！”
“霍邑之战我听说过，好像很惊险。宋老生已经拉着绳子往上爬了，如果不是刘弘基大将军的部下杀了宋老生，我义师恐怕就过不了霍邑，以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杀宋老生的人，就是我。”
“哦？就是你呀，了不得。了不得！”
卢君谔道：“是呀，我当时是军头，刘大将军是统军，我是他的部下。”
“统军？我唐军好像没有这个职务啊。”
“那是最初的职务，进长安后就改为总管了。陛下在太原起义，以太子为左领军大都督，指挥左三统军；以秦王为右领军大都督，指挥右三统军。【2】刘大将军来太原投奔陛下后，与太子英雄相惜，结为莫逆之交，有时还同卧同行，所以陛下就把刘大将军划到太子手下，是左三统军之一。以后刘大将军经常和太子一起，建功立业。”
“啊，怎么又是太子？按你这样说，义军攻克霍邑，首功是太子获得的？”
“是呀，就是太子指挥我们，快速追击，杀了宋老生。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你怎么不知道？”
赵飞伦结舌，道：“呃——哦，卢总管，那怎么这一次，刘大将军是和秦王一起的。”
“这也不奇怪啊，兵都是国家的兵，随作战需要来调动嘛。但是，一调到秦王手下，刘大将军就不好打仗啦。”
“怎么不好啦？”
卢君谔叹了口气，神色忧怨，道：“上次跟秦王打薛举，刘大将军被俘。这次跟秦王打王世充，也打得很难，在郊区打了半年，都没法靠近洛阳，还伤亡了大量将士。正月，秦王就上奏给陛下，申请包围洛阳城。这不是废话吗？我军对王世充开仗都半年了，这个时候还申什么请？实际是讨要援兵。”【3】
赵飞伦想了想，说出了自己打猎时遇到的信使。
“那应该就是这个事。谁知，讨来援兵后，秦王还是打得很差，如果不是丘行恭拼死相救，他就没命了。”
赵飞伦又是啊了一声，道：“有这样的事？”他现在已经不关心李世民的输赢、生死了，只是出于自然反应，感到意外而已。自己的历史知识，都说李世民骁勇善战、平定天下，没想到是差到这种程度。上次遇险，还可说是定杨/军强大；但现在对王世充，己强敌弱，还是遇险。笨到这个程度！
卢君谔道：“没想到是吧？其实也简单，和高墌之战类似，秦王此前接连受挫，得到援兵后，就头脑发热，猛冲、报复。王世充修了一条长堤，以自身引诱秦王进入长堤，伏兵出动，包围了秦王。当时，秦王身边只剩下丘行恭了，他的马也被射死。丘行恭把自己的马让给秦王，自己死战，才冲出包围。”【3】
赵飞伦冷笑道：“他现在该受到教训了！”
卢君谔同样没有尊敬之情，道：“还没有呢。王世充的诱杀计不成，见兵力差距太大，就退入洛阳死守。秦王还是急于报复，攻城，仅仅十余日就损失上万人。加上此前几个月的野战，我军将士都疲敝思归。刘大将军和我等，就建议班师回京。陛下了解情况，也下旨班师。嗬嗤！这打的什么仗啊。你还记得三年前，太子东征洛阳是多么顺利吗？一对比，他简直是猪。”摇头不已。
赵飞伦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但过了两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夏军攻打更加猛烈，虎牢关的唐军防线摇摇欲坠。连他都感到恐慌了，难道，这次历史知识又骗了他，让他死在这里？
丁曼石怎么办？
他向李元吉要求，再上虎牢关。李元吉有些意外，洛阳总比虎牢关安全一点。李元吉壮其勇，立刻就批准了。
当他再见到丁曼石时，吓了一跳，她一脸憔悴，步履不稳。丁曼石挤出笑容，道：“赵参军，没关系的，我是这几天累的。伤员太多了。”
他把她拉倒无人处，轻声道：“虎牢关是不是很危险了？”
她点头。
“你赶紧走。我认识一个将军，这是他帮忙开的条子，以调动辎重的名义，放一个人回后方。”
丁曼石看着他，美丽的眼睛眨呀眨，没有接条子，问：“赵参军，你为什么不走？”
“别管我了，你快走吧。”
丁曼石果断地道：“我不走。”
“啊？怎么、怎么会？”赵飞伦愣住了。怎么这个世界，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丁司阶，这种地方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一旦唐军战败，我们医疗队完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丁曼石却没有犹豫，还是摇头。
他急得快哭出来了，道：“为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
丁曼石道：“因为，因为这里……”她犹豫着，没有说下去，只是摇头。
第二天，四月二十八日，夏军又击溃了虎牢关北面的唐军，然后南北合围了虎牢关。
第三天早晨，数万夏军于城下列阵，步骑严整，长枪如林、刀光如雪，而且有许多抛石机、云梯。李世民领众将在城楼观看。
夏军阵中一员骁将，跃马而出，靠近城墙。唐军欲射，李世民不明所以，压手制止。夏将突然沉腰展臂，大喝一声，将手中长枪掷出。长枪翻过三丈高的城墙，钉在一根柱上，枪尾振动，嗡嗡作响。
夏将对城上高呼：“河北王琬在此，唐军谁敢出城一战？”然后策马返回。夏军振臂助威，气势如潮。
唐军皆面有畏色。李世民道：“素闻窦建德是河北的一只虎，本还不信，今日一见，彼军竟悍勇如斯。难怪可以横行山东，实乃我唐大敌。宇文化及，死得不冤啊！传我将令，坚守待援。虎牢关险要，夏军必不能破。十日之内，陛下自会派来援军。敢言出战者，斩。”宇文化及杀死隋炀帝，带骁果军北上争夺中原，连李密都畏惧。窦建德却不惧，攻打宇文化及，破之。
谁知，唐军士气已夺，夏军第一天攻城，就险些攻破，几处城墙被抛石机打出缺口。三十日夏军再攻，却对西边放开一条路，结果唐军更是心慌，夏军一度登上了城墙。
五月一日早上，一队唐军给医疗队运来了一大堆的兵器。一名旅帅来到赵飞伦跟前，行了个礼，道：“赵参军，我奉命，来给医疗队发放武器。”
赵飞伦道：“为什么？”
旅帅不回答，道：“秦王命令，所有的后勤人员都要发放武器。全军作战到底，誓死不做俘虏。”
周围的医护人员顿时明白了，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各个面色灰败。
赵飞伦冲向隔壁的房间，却看到门开着，里面没人。他喊着：“丁司阶，丁司阶。”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丁曼石。他痛心疾首，前几天为何不强行把她拉走。
参考资料：
【1】《资治通鉴·唐纪四》——（四月十五日）壬寅，王世充骑将杨公卿、单雄信引兵出战，齐王元吉击之，不利，行军总管卢君谔战死。
【2】《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战绩对比——3）进军关中》
【3】《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战绩对比——13）灭王世充和窦建德》，前半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