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着符衣回到瓦屋,静夜无蝉,地上积水空明,只听到夜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太磐石山的夜晚是亮堂堂的,银辉洒满地,沐身月下,如同经受洗礼获得新知。肖望之侧首在床边,再度凝视着墙上那幅云鹤图,久了便沉沉睡去。整齐双摆放着的,那张白天挽回败局甲符,以及四伯父给予的护身符,还是默默观看一切。
数日后,肖望之决定向师傅请辞下山。
换上符衣后,人也似乎神采出尘,奕奕俊秀。肖望之带上了一些盘缠和甲符,收拾好衣物包袱。正欲离开时,又回首心道:“这幅云鹤图,还是带走吧,毕竟这是父母唯一的遗物。”
除此外,那封关于四伯父之“丧人信”,他竟也决定带着,也好时刻提励自己,别忘了肖家重任。
肖望之只知父母于自己襁褓之时便逝世,家里人从未提起他们,这点一直是他心里一个症结。当年四伯父带他上山时,包袱里就放着这卷云鹤图,他说与是肖望之说,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多年来,肖望之多次参详,希望能够从中读到点什么,只可惜那图除了极妙山水和几只云鹤,就别无其他。
再次前往莫思筑,打算向师傅告别,一进门就闻到阵阵粽子香。
“师傅,本门弟子清晨习修禁食。”
冯御风闻声回头,见肖望之一身灰白浅衣,便微微笑道:“看来傅磊师兄的珍藏确实宝贝!”
“弟子不敢,纯粹侥幸,师伯倒是说与许多有益之理,犹如汲水。恕弟子斗胆不解,师伯何故长年囚禁于鼎竹园?”
冯御风听后微微一愕,说道:“此事你还是莫要过问为好!”
肖望之见师父闻言神色下沉,知或许此事已经涉及派内禁事,不是师父不愿告知,而是门派有令,避免节外生枝,便也不再提及。良久,冯御风又问道:“望之,过几****便要下山,去寻找你所认为的解咒之法,为师好奇你倒如何着手?”
师傅此话一出,竟像离箭般刺中正中红心。确实自己从下定决心开始,一味想到的就是家族的命运,自己势要下山改变,却是没好好研究解咒方法,使他又不禁沉默。
冯御风见他神情如此,笑着说道:“所谓学生,毕竟经验尚浅。”
此言一出,肖望之又惊又奇。冯御风续道:“这次可是把我近年来看书的精神都用上了!”
原来自那日听肖望之讲述家族恶运后,冯御风亦感诡异,便于肖望之考训之时,阅览古书。太磐石山藏书十万,断相必能寻到解咒之法,躬行后才知并非如此简单。虽然最后还是觅得几丝线索,但却如雾里看花,含含糊糊,无甚明确之法。
夹起小块热腾腾的粽子放进嘴里,软糯之清气不觉便散满整间书房。冯御风说道:“古书中凡提及解咒之法,离不开符纸和咒语。符纸如匙孔,咒语便是钥匙,二者必须相对应才成,相违则会重伤施符人。而且每个符咒所对应的解咒符纸都不一样,此点最令人费忧。”
“师傅如此说来,意思是得先找出所中符咒对症下药?”
冯御风却摇摇头,说道:“叫你孤身一人,去寻找一个或许连你家里人都不知所中的历史符咒,犹如刻舟求剑,岂非得等到白发苍苍之际,那时可是不言自悲啊!”
确实,莫说要找到所中的符咒对症下药,自己现在连家族居处何方都不得知,肖望之不禁黯然,解咒一事顿时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冯御风再夹起一块肉粽,这次他放在肖望之眼前,说道:“只是有些时候事情就像这粽子,除了荷叶清香和糯米粘滑,这里面包裹的绿豆和烧肉才是真正让它升华的原因。只是若然绿豆和烧肉都无法寻觅了,为何不试试红豆和咸蛋黄相配?即便两者成品味道不一,但若然使食者获得饱足感相似,又有何区别呢?”
“不过说实话,这渝州粽子果是真材实料,好吃好吃!”
肖望之听他一言,觉得此话有深意,问道:“师傅的意思,莫非还有别的出路?”
“此路不行,另觅险径!古书有记载,大陆上有种特等甲符,名曰“天地符纸”,据悉此符可解世上任何符咒,且只需要普通咒语,其神力可谓解百咒如同解百毒。”然而“天地符纸”是李思明当年濒死时用仅存符力所创,世上只有区区五张,弥足珍贵啊!”
这“天地符纸”确实是难以寻觅,无从下手,但是它对肖望之来说却有如一丝光明,不论终归它能否照亮整个黑洞,但最起码亦为他的探寻之路开启一座灯塔。
解符在符术中实则可独立成一门学问。因为当中包括如何选址布局、方位时辰、天干地支、咒语念法、步罡踏斗等讲究,若是其中有一不对应所中甲符,那么不单单符咒解不了,解符人以及周遭被施符人都有可能遭天难而赔上性命。所以冯御风说到此点时,更是语重心长。而肖望之亦明白,师傅此话除了让自己明白个中厉害之处,更暗指解符风险极高,非一般符者和符术师可操控,将来必须是自己亲自动手,免得祸及他人。
符纸就一张一种,位于何处何地,这个就得亲自寻探了。
肖望之拢袖一揖道:“多谢师傅指点,弟子先前只顾想着如何下山解符咒,忽略了学习才是最根本道理。”
冯御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关于解符的方法和咒语,下山后可以去位于大陆东部的“国符道集院“,有一位叫“越遗”的监官,此人可堪称是这片大陆上,在解符解咒方面最为得道之人,若有他从旁协助指点,必定事半功倍,况且届时你若有一定实力,倒不妨去参加那里的兵庸考试。想起多年前,我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后来各奔南北,现在还真不知他人如何!”
“国符道集院”隶属朝廷外一个分支,不同于太磐石山等学院,是大陆上唯一有权颁布“兵庸符函”的地方,因此凡是懂得用符之人想获得“兵庸”名衔者,必须通过“国符道集院”考试才可。外人看来,此院德高望重,深受世人敬畏崇拜。实则,诸侯也可通过举试从中招兵买马,通过甲符力量巩固地方势力,朝廷则选派名列前茅者,升王族出兵领域。
肖望之点点头,心里也开始为下山后的征途作打算,忽听师傅又道:“另外,最近有件事情想要你去查看一下!”师傅表情之严肃,让他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靠近我们太磐石山附近有处叫“龙龟窟岭”地方你可知?”
“弟子知道,此窟岭据称陡峭险峻,有“百年不可攀”之名。”
“正是!传闻那里最近闹鬼,附近上山采集铜器的村民纷纷诚惶诚恐,我原以为或是妖兽出没,数月前便派弟子下山查探,结果派去的弟子无一不死的死,伤的伤,医治好的却也是疯疯癫癫,此事实在是令我担忧。”
肖望之立刻明白,急道:“师傅的意思是想让弟子前往调查?”
“不错,你既已经通过考训,为师想让你去探寻消息。那片窟岭及附近一直是我们“太觅”系固守之地,如今出事了,我自当不愿假手他人。只是你的师兄们年前都已外出办事,我又需准备‘天磐六者’闭关一事,不然我便亲自直捣黄龙,端了那妖怪的巢穴,否则实在对不起死去的弟子!”
肖望之见他说此话时,双眼炯炯有神,颇有气概,心道:“师傅平日虽有时狂放不羁,但必要之时还是严肃侠义,值得钦佩。”便想起鼎竹园里,傅磊师伯所说之话,便允诺道:“师傅不必担心,弟子下山后便先前往窟岭一探究竟。”
冯御风双眉舒展,叹道:“好!你有此心,为师深感安慰,看来当初哭啼着上山的小子终于长大了,哈哈……不过你去是去,我觉得那儿实在不平静,若然遇到强手恶妖,打不过还是走为上策,安全之后再用‘碧匣玲珑’知会我便可。
那天师徒聊了好一阵子,直到日落时分,肖望之才回瓦屋。太磐石山夜空,十几年无眠时,仰望时,皆是繁星满满。二天后启程,不知此番光景在念想里又能存多久?不知为何又心生孤寂之感,面对茫茫前路,肖望之告诉自己,必须坚持!
下山日清晨,淡风薄云。
肖望之水墨衣袂袂来到山门前,师傅带领着几个师弟前来送行。山门前的阶梯到山下足有百米长,肖望之依稀回忆起,当年四伯父领着自己往山上走的情景,自己初次见到这宏伟万千的太磐石山时的惘然,只是一切仿佛都被时间遗忘了。
此时师傅拍拍他的肩膀,咳嗽了两声,说道:“望之,当初你四伯父带你上山时,唯一的要求就是保留你的全名,不取代号。想必这也是你家族对你的寄托,希望你改变这命运。”
“师傅请放心,望之定不负所托。”
冯御风又交给肖望之一个棉麻包袱,说道:“这个包袱里有平常可用的符纸以及一本要诀,你虽过二十,可也算是未满师便下山,以你现在自身符力和符术修养,尚不足以承担家族重任,他日若在符术修习上有阻碍,这本要诀或可有帮助。”
“还有一事你得记住,符界大陆如今已经不是昔日你入门时那般安稳太平,流血生死乃是兵家常事,必要时千万要记得退后,此程凶险,切莫逞强。”肖望之见师傅略带沉重的表情,接过包袱后,心里很是不解。此时师傅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条。
“这是傅磊师兄托我带给你,师兄以前是一名占卦师,且擅用下棋占卦。只是近年来他不再有此举,如今他却肯为你的前程占卦,说这纸上写的就是占卦结果。这东西成就了他一生,也害了他一生,我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你,只不过傅磊师伯他坚持,我拗不过他。”
说完,师傅与众师弟便回去了。肖望之深吸一气,便一直往阶梯下走。走到最后一个阶梯时,他打开了傅磊师伯给自己的纸条,上面写的内容是“棋无可下,封局不动”。
猛然他回想起了那日在树屋内,石桌上那盘下到一半的棋局……离开时肖望之回望了一下太磐石山,它再次隐于层层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