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望之和司马宰森心里一震一凉,却也尽力不敢露出吃惊之情,只是皱眉直视。见晏渊虽然是双手被押解,脸上还是一派平日轻松。虽说他平日里好斗打闹,但终归还是有度可量,也绝非以杀人为乐者。究竟是何人何事让他下如此狠手,还是说之前所怀疑的“本性”毕露?肖望之不禁心里自语道:“难道他真是凶手……”
司马戎发话道:“何许人也?报上名来,何故杀人?”
晏渊道:“谁说我是杀人凶手了?别给我扣大帽子,自个功夫不够,还想赖到别人头上,再说了都是这些都尉要调查,我就想看看你们大酺上当官的都长什么样,才乖乖跟他过来的,不然就凭这群武士的三脚猫符术,还能抓我不成?”
司马戎叹气摇头,对晏渊回答极其不满,转而问道旁边押解的都尉官兵:“你是巡船都尉,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位都尉官兵知被询问,上前抬头作答,这下肖望之和司马宰森更是吃惊,竟然连单苍人也被牵扯进来了,身穿军盔服的他,表象看不出破绽,可这是杀人案件,恐怕一时三刻不易说清。
这死者就是先前与晏渊在龙船相斗的金兽瑞镖朱眦。适才傍晚时刻,朱眦心有不甘被一个不出名小子打败,暗地欲发难偷袭,便从后绕步突击晏渊脊骨。晏渊虽不知其发难偷袭,但朱眦速度自是跟不上自己,故此仍然是防挡并无出符,只是朱眦三番四次出狠招,非下手致残不可。晏渊见此人越发心烦狠辣,亦是提心不愿相斗,可自己又怎能随便认输,故此趁机掌拍朱眦后脑勺,想借此找托辞离开。
不料这朱眦后脑被晏渊一拍后,竟当场大吐鲜血,踉跄几步倒卧地上,任凭周旁人呼喊,仍是不醒。单苍人见状,上前查看,手一摸其脖子——这朱眦竟是死了!
起初单苍人也认为晏渊竟错下重手,因朱眦出招毒辣,一怒之下拍其后脑致死,但后再回想:“不对!刚才白毛小子那一掌连三分力量都不到,如何能瞬间致其于死地?”
“聚贤龙船”上的符者,亦开始起哄熙攘,很快就来了巡船官兵,可众人一见单苍人乃都尉官兵,又在调查死者,都立于旁听后差遣。单苍人知悉,这下可不能露出破绽,否则不仅自己帮不上忙,搞不好连这晋都王法都可让白毛小子蹲一辈子牢狱。
朱眦的尸体很快就被人抬走了,在这艘符术当道的龙船上,他的死不为别人所同情,那身破旧衣衫上的斑斑血迹,以及散落地上的金闪飞镖,是他此夜雨里最后的谢幕。
晏渊翘着双手靠桌站着,侧头一直转向左边,脸上确有收起平日里的嬉皮笑意,但他并没有在意朱眦之死,自己被指认做凶手这件事,反而似乎在专注着某样东西。单苍人见他少有安静站立于旁,心道:“毕竟是小孩,再有天赋,遇到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呆恐。”他走到晏渊跟旁,笑呵着想缓解些紧张:“别太担心,这事总有解决办法。”
“我没事。”晏渊没有正脸望他,这三个字吐出来时,如同空荡平原上一缕在暴风雨前夕划过的急风,让单苍人有些懵了,突然也接不上话,此刻晏渊眼睛里透露出的那股专注他是读不懂的。
然而,好景不长。“哈哈!单大叔你刚才那表情太逗了!你肯定以为我在害怕是不是?我跟你说,那家伙死活都与我无关,等会要是官兵来抓我,你说我是顺手打晕他们还是把他们绑起来扔海里?”
“通通都不行!!”单苍人自是有怒气于被骗,不过他见晏渊又恢复了先前那般,不禁也松了口气,沉声道:“等会官兵若来,你我一同前去,我适才所见,那朱眦之死态,全身肿胀发黑,绝不是你那一掌致死,若是你打人逃跑,那将来就更是有理说不清了。”
褪去白日里那粉饰的壮华,夜——逐渐嗫食着晋都。
“回王爷,事情之经过大致如上。”单苍人一鼓作气把龙船之事禀告出来,腔调言辞谈不上精致,但对于一名武官来说是可以混过去的,这镇静经验还是得靠有历练之人。
“所以说,凶手是谁至今还未能确定?恐怕此案得交由刑司审查,而且你适才所说中毒之象,终究还是得由仵作来进行断定。这段时间,来人啊——先把嫌疑犯扣押下去,待事件水落石出后才允许放人。”司马戎斩钉截铁,他并未在乎晏渊究竟是否是真正凶手,只是好端大酺宴被搅和一顿,现时他已然无心再查此事。
肖望之等人一听,自是着急,若是要查要审,可是得等到猴年马月。单苍人正欲再辩解,忽听闻船外传来一句:“这凶手现在不就站在你面前嘛?晋都司马大人!”
众人放眼望去,约莫有五六名黑色长服之人被船卫举刀鞘拦住。“放肆!见到天秘院蒋统领竟敢阻拦,还不速速下跪!”只见其中一名穿同行护卫掏出令牌,粗生粗气怒道。
“不知者不罪,阶位下级者定不知道天秘院之存在。”只见其中一人手起铁扇,“啪啪”两下打在护卫身上,那两个守门侍卫随即倒下瘫卧在地上。那持扇者看来二十五六岁年纪,轻裘缓带,卓神隽雅,英气逼人,却也透露着一股傲气和威严。
这突如其来的现身,龙船上众官席都诧异,又见这人使得一身好功夫,身旁都是昂首七尺的带刀黑衣侍卫,一时间鸦雀无声,唯独司马戎心头一沉,独自起身迎接。
“莫非是付宰相所建两院之一——天秘院蒋旭统领?”
那人微微笑道:“还是王爷真知灼见,晚生也是刚上任不久。”
这持铁扇者正是与肖望之姑父许万程统领的“天枢院”同出一支,齐名分职的“天秘院”新任统领蒋旭。只见他向后挥挥手道:“晚生得悉今日乃晋都及五城大酺,特带来榛山绝壁千年灵芝,代付宰相以表贺意,也为今日我不请自来而赔罪。”
司马戎平日与这两院交涉甚少,晋都处于衡州地界,照理大事也不应惊动中原地区官员,不禁问道:“蒋统领太过客气,我等不知天秘院前来,招呼不周。不知今日蒋统领前来,所谓何事?”
“衡州地区之事原不应我等出手,可是滇西金将军擅自撰写《五津卷》之事惊动付宰相。恰巧天秘院不久前渡过衡州,接到衡州尚方请求,协助前来调查此事。因此今日前来,便是想要告诉大家结果。”
蒋旭忽然走到金夫人跟前道:“滇西金将军独谋异心,意图通过《五津卷》破四城揽大权,衡州尚方是绝不允许有此等人统领城池。故此天秘院沿路追寻,谁知金将军反抗至极,破口大骂,誓死不肯说出《五津卷》之下落。晚生接令,痛下杀手,为民除害。”
各城主一听,自是心惊,原来这金将军死于穷巷里竟是尚方之旨意,为蒋旭所杀。只见蒋旭说得异常镇静,毫无半分同情之悯。金夫人双手握拳,红筋突起,血丝充眼,一时间竟晕厥过去。
若是尚方所下旨意,五城内是无人能够推翻的,况且这次出手的是更是天秘院,这蒋旭之符术深不可测,金将军府除非能出一天赋异禀之人,否则要想报仇,谈何容易啊!
司马戎叹道:“既是尚方旨意,五城内自是听令。只是这件事劳烦天秘院和惊动宰相,晋都作为五城之统率实惭愧不已。”
蒋旭一揖道:“司马大人贵为王爷,不必对晚生客气。晚生今日所要相告之事已然完结,各位城主以后就不必苦苦追寻此事,但凡日后再有人提及此事,恐怕下场就得和金将军如出一辙了。”
“晚生告辞,王爷自便。”说罢,蒋旭意欲离开,司马宰森灵机一闪,说道:“蒋统领请留步,在下是司马王府二公子,不知蒋统领刚才进门时说凶手就在殿上,可指聚贤龙船杀人一事?”
蒋旭笑道:“司马公子不提,我差点还忘了此事。原以为这次大酺宴吸引符者甚多,我适才便去了聚贤龙船,结果高手实在没瞧见几个,倒也看到了些雕虫小技。”随后他走到枯荷夫人跟前:“你在死者与别人相斗时,从背后射出射出的纹须针,手法确实非常细腻,可以说已经毫无痕迹,可在我眼里你还是漏出了破绽。枯荷夫人是一等一制毒高手,纹须针上涂剧毒,在披斗篷小子出招时射出,正好可以造成借刀杀人的假象,只是这连串动作终究太招我显眼了。”
枯荷夫人冷笑一阵道:“无凭无据,你这统领是怎么当的?”
蒋旭边往前走边道:“证据这事不应该我来查,我还有要事,就不奉陪各位,接下来该怎么做,一切就由王爷定夺了。”语毕便随同几名黑衣护卫径直离去。
晏渊听后愤懑道:“原来是你这个女人陷害我!”
“哼!”一声,枯荷夫人撒下一阵香粉,借机便逃离龙船殿内。晏渊当然不甘示弱,连施轻功也跟着跑了出去。
这香粉浓烈刺鼻,过了甚久众宾客才缓过神来。这一闹折腾,大酺宴尚未庆举就已然到深夜,杯中晃酒,依旧还在倒映着那条水平横梁。司马戎自知,今年大酺宴俨然是失败的,他剩下可以做的,只有与其他人一同尝味那失去热气的珍馐,抬头看看那已经模糊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