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训当日,辰时。
瓦屋窗外,滴滴清水朝露延落,似弦响清敲。
之后三日内,肖望之并无过于勤于修习,反而集中调整练息。
地处于太磐石山中段,师傅口中的“鼎竹园”对内对外都可谓“讳莫如深”,一直便是派内弟子想要晋升,外方“兵庸”想要成名地方。
试训题保密,从不相同,却道文武品性皆考。最令人垂涎是,莫过于凡通过者皆可获一稀世宝物。对此,“鼎竹园”亦有令,派内弟子能获得本系师傅符令,派外持有“兵庸符函”者方准许参加考训。
怀揣着不多的甲符纸,肖望之只身前往“鼎竹园”。去到之时,倒是让他略为吃惊。这鼎竹园入门石墙外檐较低,周遭无任何雕饰,更无门牌匾额。若然不是外有四名弟子守门,定是容易忽略,不过对外这样倒是隐蔽起保密之用。如此看来,除非懂门路,或有人引路,否则定是找不着。
肖望之见此,方想移步上前,其中就有两名弟子率先用剑把他拦住。于是他从袖中拿出了师傅给予青铜符令,再三确认后,那两名弟子方才收手让路。
石门被缓缓推开了,然而当他准备迈进去时,走过其中一名守门弟子身旁时,却听他低语道:“见你是派内弟子,算是给你提个醒,打不过时切记用“复隐符”,不然就是抬着出来了。”
肖望之没有言语,低头穿过石门后的狭小漆黑栈道。里面抵挡迎面一阵强风,后走出栈道,映入眼帘竟是大片翠青高竹林,竹叶纤细柔长,如流水似缕发,在疾风中叶子纷然落下,却不受外风力影响,一条直线下飘落到底,甚是奇异,令人沉呆目盯,皆因仿佛远离了历史时空般,凝固静止。
惜即便如此,却不是生机盎然的翠,反倒是老气横秋的绿。
“吱——吱——吱”,忽然像是有什么轮轴被卡住的声音。
放眼望去,看见一苍苍麻布棉衣老者,坐着木制轮椅,两手推移着轮轴,缓缓驶来,大约在距离十米处停下了。
虽然对派内之事极少关注,但平日流传耳边的,最富神秘之一便是这鼎竹园的守园人,人称“独脚傅磊”,曾与师傅冯御风是同门师兄弟,现今驻守竹园,而实则却被是软禁于此,至于何种过失,自是不与外人所道也。
肖望之见此,拱手作礼道:“弟子肖望之,参见傅师伯。”
“客套话少说,今日绝早时,我还纳闷是谁又不怕死,原来又是我派那些不思进取的家伙”,傅磊边说,眼睑下垂,与显出的不屑之脸相衬,加上消瘦如骨,竟不禁让人带三分惧意。
傅磊继而补充道:“不管你来是出于什么理由,这里归我管,就是不能让那些宝贝落入无用之徒手中。”
“弟子不敢,只是有要事需要下山一趟,知道规矩是要通过“鼎竹园”之考训才可获批准,对宝物之事并无觊觎。”
“哼!对待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我都是把他们打至半残不废,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用符之道,况且我这鼎竹园也不是你随意任由前来之地方,好歹得识相。”傅磊虽有古稀之相,但说起此话时,还是中气有足,怒眉立恕。
肖望之倒也是听着,不急也不气,反直接道:“师伯请出题!”
“看来你很有信心,姑且看你到底有什么实力。随我前来!”
说罢,肖望之紧随傅磊深入鼎竹园,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地。
这空旷之地绿竹环绕,间中有一凸出的广阔四方块,上面有些位置划满了格子,有些格子上竖着不同小个青铜铁器制成的人偶,各有神态武器,可谓惟妙惟肖。
据傅磊指示,两人分别站到了四方块相对面,划线格子界外。
随后他低沉严正说道:“这便是你此次考训内容——兵俑棋!”
宏瞰整个方块,确实形如棋盘,中间以木桩为界。原来那些人形铜铁俑,便是作为棋子分列在格子上不同方位。细看上面有三十只棋子,双方各持对半铁俑,半边队列呈箭形分布,皆为沙场点兵时的将军和武士,这其中有擅于近战的骑兵俑,亦有长于谋略布阵的军士俑。
这类沙场符术战棋最大特点就是棋子之间可以互相影响。将军俑棋可以提振士气,可以一击必杀;持有军士俑者,则可以在场上使用辅助类符术;立射俑和跪射俑相邻可则配合出击,万箭齐发……这类棋虽不普及,但其中却有让大将士兵参变悟阵之道。
傅磊继而说道:“考训内容,就是把对方所有兵俑棋子全部消灭为胜!规则有三:
“其一,每步只可对同类兵俑棋子施符。”
“其二,每步只能使用一张符纸。”
“其三,每次棋子只能行走一步。”
肖望之细看了棋盘,深知自己不论在符术级别,或是对下棋战策方面上,都绝对不够傅磊老道。且这铜铁棋子似乎也不能一招毙命。既然无头绪,倒不如“兵行险招,亦步亦趋”!
肖望之再次点头,示意已准备应战。
对局开始,将风颤颤!
傅磊先攻后守,开始先猛出一符,武士俑数量竟成一列,达致数十名。其后四张秘风符,棋子下轻雾浓云盘绕,被施符的骑兵俑手上的佩剑齐刷刷出鞘,冷锋划去便现数痕!
肖望之见势此状,默念:“映日之笼,涅土为障。”这符纸名曰“良山障壁”,是防御力极高的符咒。肖望之把防御施布在自己的十五只棋子上,即刻各个棋子前都拔地而起石龟般的岩石,形成大片连山作为抵挡屏障。
但即便如此,却也无法抵抗傅磊洪水潮般凶猛杀击,连斩肖望之的军士俑和武士俑。另一方面,碍于甲符短缺,肖望之不敢多用,所以战局上只能一直被动挨打防御。
之后数回合,两人互有攻守,棋子胶着。中局上,傅磊一直牵制着场上局面,中线上几招“杀捉”便成围攻之势,每次下子留有后手,其意不直言,倒是绕回合再道明,棋风敢舍敢弃,又善谋陷阱,可谓捉摸不定,难以预测。反观肖望之,一直处于劣势,但思入微妙,几处‘妙着’倒是颇有亮点,虚虚实实,走法上“兑献”为主,虽为险着,却也收到几次突击之效,且他有大局之观,子弱寻和,补防及时,力争将失子数减至最低。
棋风看人,符风则看实力。
这兵俑棋局变迁,实则亦是甲符之力。傅磊的甲符快攻速决,几张‘疾虎破霄’、‘披甲穿帘’,攻势如同飞沙走石,大海潮生,叠叠浪击。且拥有军士俑棋子,使得他辅助类的甲符得心应手,数次‘绝、缠”用得恰当好处,正正将对方棋子杀在边线上。肖望之甲符不多,每次施符都须虚耗体内一定符力,才能使每张甲符都发挥至最大效用。只是这样越发到后,容易符力不足,符场缩小,导致甲符级别虽高,却不足以击倒距离数十米内的棋子。
“看来确实是略逊一筹,这样子仅存的符力不足以再施展其他攻击系甲符,只是那一张……难道真的无法使用”,肖望之心道如此,气息却有喘喘之声。
一盏茶之时又过,棋盘上被砍碎的棋子,躺在地上显得格外冷寂。肖望之所持的兵俑棋子只剩下“骑兵俑”和“将军俑”。傅磊虽有受重创的棋子,可普遍还存在,看上去还是可以耗挺久的。
“看样子,胜负已定”,傅磊捋捋长须说道。
“不过我也得赞你一下,纵使你的实力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却也可与我战至数百回合,确实有点料子,只是天不遂你愿!”
听着挑衅话,肖望之顿了顿气笑道:“这棋盘上还有棋子,未到最后,又怎能轻言胜负?”
“哼!简直就是苟延残喘,接招吧!”
说罢,傅磊手决一动,对站位最靠前的武士俑念出“群攻”一符。此甲符一出,该武士俑棋子上竟化有数十身影,各个拔剑齐挥,直捣黄龙,尖刃铁指对面的骑兵俑。
本在兵俑方位上,徒步的武士俑是打不过拥有快马的骑兵俑。但是傅磊这张“群攻”甲符,却使武士俑可凭数量之势,挥兵南下。纵然骑兵俑一骑绝尘,也难以闪避抵挡百次刀光剑影之力,瞬间就被砍成碎块,不留余敌。滚滚风沙过后,棋盘上肖望之的棋子就只剩下独战独守独留的“将军俑”。
平生意气,一夫当关,却也难敌众手。战死方休之念,不谓人所知,却为人所悲,又若有谁懂?血沾袍革,剑断又何妨,叹一场败绩,只恨不从念与兵,惜天和时局,谁又不曾是孤奋到底!
看着那位剩下的将军俑,肖望之不禁心里一颤,他并非害怕自己战败,而是他觉得,那虽是陶木制成的人偶棋子,面对前方战死的手足,竟在那一刻,从它昂首伫立中,感受到那种视死如归的悲凉。
想得出神之际,肖望之忽然像是有灵光一刺般清醒过来,他又仔细观看了棋局,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甲符。只是已经剩下最后一颗棋子,下一步是否就是终局之举,这残局之末便是惨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