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知道我不喜欢冬天,冬天寒冷的气节和干燥的空气很容易囚禁我的灵魂,阴风阵阵的天气让我对外出的欲望望而却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讨厌冬天了,我至今的穿着还是夏天的那一套,一件T恤加一件单薄的外套,即使时常冷得像一只狗一样浑身汗毛竖立,我也还是只身一条短裤四处晃悠。夏天才刚刚过去,我就已经在开始怀念夏天里那浓烈的阳光和明晃晃的斑驳疏影,我不太想这么快就承认夏天已经过去了,我用自己不自量力的身体和脑袋里那些自我催眠的小暗示来与这个季节作拼死的抵抗。我对冬天的厌恶与对夏天的迷恋是完全成反比的,夏天里烈日艳阳高温四十度的灼烤时常会让我觉得心情大好,当然,那种情况下一般我也很少出门,我只是纯粹地喜欢阳光,我心中有火热的情怀需要在广阔明媚的蓝天里自由飞翔,而冬天会将我熄灭,会让我窒息,我的妈妈在大雪飘飘的小年夜将我生出来,她说那是个喜庆的吉时佳日,全国人民都在热闹地欢度春节的时候,我来了,这种热闹跟我没什么关系,他们的喜庆也不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后来我的性格与我出生的时节完全背道而驰,我一个喜欢清静与阳光的人来世的第一眼是在锣鼓喧天的嘈杂鞭炮声中看到白雪莽莽,逼人的寒气顿时席卷全身,我想大概这就是我从此厌烦冬天的病根子,我的妈妈还在为我出生的吉时佳日这种说辞颇感得意,她没有把我生在夏天,而是生在太阳公转到离地球最遥远的被称为远日点线轴一亿五千万公里的轨道上,我不知道她是出于何意。
当然,即使我再不喜欢,冬天还是很快就要来了,南方的节令没有春天和秋天,这委实有些可叹,让我喜爱的夏天变得特别短,让冬天变得特别长,想想就有些让我心有余悸,但二十多年我都过来了,想来这个冬天它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这个冬天来临之际我在扬州南京两地来回奔走,有时候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我为很多艺术家写传记做专题,剖析他们功成名就的一生,剖析得头头是道脉络清晰,午后光线正好,但那些辉煌明亮的指示能给我借鉴的已经变得越来越少,我常常在自己的生活里迷失。
曾经一度我认为这是个很有意义的事情,能发挥我的专长,能实现我对自己艺术的理想,我有一种纯粹的理想,我其实是在借用艺术家来叙说自己,多少个回合下来,我已经能把他们或波澜壮阔或意义非凡的传奇一生描写的越发精致细腻,但艺术家们回馈给我的赞赏我渐渐无动于衷,我觉得其实我并不太需要别人的赞赏与认同,大部分时候我在做自己的事情,相比那些声名在外的大家和宗师,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艺术家,很多人开始认识我,他们应该以此为荣,我是照耀在他们有生之年里的一道鲜明的光辉,我是文字帝国的王,失落而恒远。我认识徐总是机缘巧合,他带我认识很多仙风道骨的人,生活上他也对我百般照顾,照顾的内容不仅包括日常起居,我不会做饭他担心我会饿死家中就经常过来给我做饭,让我这个做晚辈的倍感汗颜,他说我是个纯粹的人不需要接触过多繁琐的事物,甚至我在网上玩一个斗地主他都会喝斥我这是不务正业地瞎搞,其实我不太明白纯粹是一个什么意思,我也没觉得自己到底能纯粹到哪里去,但他对我的保护时常让我颇为感激,所以无论怎么样,哪怕我手里堆积的稿子如山般重压在心头,哪怕还有无数琐碎的资料需要整理,哪怕我已认为它真的毫无意义了,我还是会为了他坚持做下去。
二零一三年很快就要过去了,我写的这篇文章可能是我的年度总结,其实也没啥好总结的,南京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刚好被我赶上,我在一个公园的凉亭里伫立良久,像雾一样的雨珠飘荡在我的视线里,就在前几个月的另外一场雨曾经也把我困在此地,我是个明知天气有雨也不喜欢带伞的人,小雨就将就着淋过去,遇上大雨就自认倒霉,找个地方躲着等雨停再说,前几个月的那天我在凉亭里给一个女孩打电话,我说我躲在凉亭里快成******落汤鸡了,一刻钟后一个女孩从雨雾里冲出来,向我手里塞一把伞并冲我吼道,你这种打死不带伞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至今也没有把这个毛病改过来,那天我和她并肩走过了很多条水泽街口,为了找到我要去的公交站台,后来我一个人走了把她扔在台下拥挤的人群里,想起来我连一句谢谢都没对她说过,我不是形式主义者,我认为未来会有机会向她道谢,可是后来的时光流走得太快,快得时常会让我遗忘生命里那些曾经亲密过的人,转眼间过去了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而如今物是人非,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像梦一样变得幻灭而破碎,今天突然想起她,那一句我因傲慢自大而留下遗憾的谢谢至今还欠着,我想再次给她打个电话,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我把电话通讯录从头翻到尾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一个,和我一同躲雨的有好几个,我不想别人看出我的失落,于是只好作罢。雨一会儿就停了,我快步向前走去,这次我要前往的方向不是公交站台而是地铁口,地铁里呼啸的磅礴大风吹在我的胸膛里,天渐渐黑了,街上的霓虹灯也渐次亮起,十字路口处寻找自己方向的人们川流不息,我举目无亲。
我开始对南京这个城市感到陌生又疏离,那一年我失去了你我也就再也没有从那个秋季的阴影中活过来,我在每个白天与黑夜里止不住地独自枯萎消瘦,我就这么突然地失去了继续前行的信仰与意义,我那么义无反顾地相信你,顺着你的指引来到这个世界,结果你那么不留情面地弃我而去,我在世界的尽头荒芜,无声地呐喊无人聆听,我尝试了无数种挽救自己的方法,均以失败而告终,你知道,你伤害我已经伤到骨髓里去了。但我无法忍受自己那般脆弱的灵魂,因为终究我要继续前行,于是有一天我把自己引诱到一个山头,然后毫不犹豫把自己推下了万丈悬崖,同时丢掉期待与绝望,我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但我要整装待发。
我知道自己要生病的那天是在上海,我从著名画家余启平家中出来的时候感觉浑身冷汗直冒,那是我第一次采访一个画家感到如此地力不从心,上海的风冰冷刺骨,我紧裹上衣也保存不住体内那仅剩的温暖,我知道自己迟早要病一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有一头疯狂的魔兽伺机向我侵袭。我从上海回来后昏睡了一整天,昏睡的过程中做了一个梦,我在一个荒野中的河岸上漫步,河水突然哗啦啦地沸腾,然后我看到曾经那个被我推下悬崖的自己从水底冒出来,他在暗黑浑浊的水浪里一边挣扎一边对岸上的我说,快救我,我是你的灵魂,没有我你会孤单。我的坚强瞬间一触即溃,喂,你说过的承诺呢,为何你要把我遗落,为何我突然想不起你的容颜,为何你再也没有告诉你去往的是哪个方向,为何你舍得放任我的悲伤与难过。我终于像个孩子般泣不成声。
我开始为自己加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