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福安学起了算命老先生开始在街头摆摊,我们卖的是我一直都随身携带的书籍,有《诗经》,《佛经》和《论语》这些,但生意丝毫不见起色,来来往往的人们对我们摆卖的东西似乎丝毫不感兴趣,连日来都无半个人问津,算命老先生乐呵呵地说,你们要去人多的地方吆喝起来,要人们知道你们卖的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和意义,人们了解了之后才会买,你们跟我算命的不一样,我算命的是他们要自己找上门来。
人最多的地方在哪里?戏台上有人唱戏的时候台下聚集的人最多,于是福安抱着书在戏台下的人群中穿梭,客官买本书吧,读书识字增长学问,比看戏更有益处。福安反复向人推销着,看戏的人们躲避福安殷切热情的眼神,他们见过串门走户的贩夫太多了,可是看到卖书的大概是头一遭,没人买福安的书,福安一次次无功而返,但是他的叫卖声仍然不气馁地在人群里传播着,好书好书,便宜卖啦,读书识字增长学问,比看戏更有用。我在人群的外围看着福安敏捷穿梭的身影不免替他感到担心,卖书就卖书好了,干嘛要去抨击人家的戏呢。果不其然,戏班里的老张头是第一个被得罪的人,他怒不可恕地拿着一根长矛把福安从人群中赶了出来,兔崽子,老张头指着长矛威逼福安,我的戏哪里不好了,你的破书哪儿比我的戏好了,你倒是说来给我听听,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再来捣乱,老子对你不客气。福安躲在我的身后,他不服气地说,不就是想卖几本书吗,也没耽误你演戏,你这样会闹出人命的,至于么?老张头又是一声大喝,臭小子你还有理了,看你们像是读书人,不好好读书却来把书卖了,跟我们唱戏的去卖大刀一样,算哪门子道理,赶紧给我滚,不想死的话就别来瞎搅和。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老张头是戏班里的大家长,他来维护戏班的利益天经地义,他又是练过把式的老武生,平常人们只看到他在戏台上施展拳脚,台下跟人动真格的机会可不多见,于是围观的人们纷纷起哄,这时一个年轻相貌端正俊俏的女孩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她对老张头说,爹,别难为人家了,我想买书。一场迫在眉睫的危难戛然而止。
我认识这个女孩,她是老张头的女儿莲英,也是戏班里的当家花旦,她演过我的妻子周薇,当然她演的不是真实的周薇,但是她演出了另外一种味道,她的表演功力很是令人赞叹,戏中的周薇和真实的周薇相差甚远,却也颇为耐人寻味,让我印象深刻,后来莲英成为我和福安的常客,她还会想办法把我们的书卖给那些来听戏的人,于是我们渐渐有了些闲钱资产,可以去买些新书回来维持书摊生意的运转。莲英酷爱读书的程度常人之所不及,最初从不识字的她到思索各种深奥的问题都一一来跟我探讨辩解,很快我们就建立起了一种彼此信任的友谊基础,帮她写戏谱曲也成为了我的家常便饭,他们从前那些粗制滥造的戏词被我改得面目全新,老张头的戏班很快跻身为南楼市首屈一指的名家戏班,一度观众如潮,让老张头从前愁云惨淡的经营拨云见日,老张头从最初的敌视侧目态度转变为把我敬为上宾,时时喜笑颜开,有一天莲英对老张头说爹,柳公子才华过人,让他卖书摆摊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我们戏班把他接纳过来,让他来戏班里传道授业,我们戏班里那么多小孩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毫无学问可言,这样唱一辈子戏也只是个卖艺耍杂的,柳公子来给我们当先生上课,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李煜,不,我柳重光,从此翻开了我作为庶民生活的新篇章,我成为一个教书先生,我辉煌的教学生涯可谓是点亮我心中光明的一柱火烛,从最初戏班里数十个学生,到成为南楼市赫赫有名的柳先生,我只用了半载的光阴,我的学生下至六岁小童上至八十余岁的老叟,动辄上千人挤满我的教堂,每当我开口讲话,堂下鸦雀无声,学生们把我当作最权威的传道者悉心聆听,我的快乐如泉涌而至,我将岁月光阴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些南楼市里的人们闻所未闻的密谈绝史用诗一样的语言一首一首地传承下去,昔日的悲情往事像残花败蕊在我的心中重新开放,我有太多要讲的话,我把我的前半生经历以及所学所知所感所悟全部幻化为长着翅膀的语言,亟待着从我的喉咙里喷薄而出,我的灵魂也在那些我重新思索过的历史洪流中激荡颤栗起来。这是一种技艺,这是一种多么自由而快乐的技艺,这是我与生俱来而被生活所湮没的美妙技艺。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新生与快乐,我知道只有当我站在高高的案台上时,才有信心重新正视地上的芸芸众生,主宰我的全新的世界,在南楼市的教堂里,我知道我拾回了一生中最后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