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菟莬(tuwen)工作室
那天晚上,又是下着雨。快到七点的时候,一个女子收了伞在咖啡店的门口等着,不久来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她们见面打了招呼,话不多。都到齐后她们便一起进来了。肖景把她们带到沙发座位,他和柯杨搬了两把椅子坐在旁边。四个女人中一个便是上次见过的卷发女子,一个较为肥胖,一个短发,一个戴副眼镜。
卷发女子四处张望,问:“他来了吗?”
肖景说:“你们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由我们来转述。”
“这样也好。”短发女子说,“我们虽然事实上欺骗了他,但对他没有恶意。当年,他找工作不顺的时候,我也帮过他很多。其实就是间歇性的互相陪伴与扶持,我没有利用他什么。”
“有一年,我很想看一本书,却买不到,他跑遍了整个城市帮我找这本书,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寄了过来。真的很谢谢他,即使现在的男朋友都没有对我这样上心。”肥胖女子说。
肖景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和他坦白呢?”
“早就错过了能坦白的时间。就像拿着一份不及格的成绩单要给家长签字,拖到临睡都迟迟不肯拿出来。我们也是这样越拖越久,过了几年之后,虽然想坦白的意愿更强烈了,也总是被内疚折磨,但谁都说不出口。到后来,我们都各自有了男朋友。我在一个月前有了男朋友,所以我们都不再和他联系了。”
柯杨明白了,他之所以说女朋友消失了两周,其实只是她们轮流退出而已,到两周前,最后一个成员也退出了,gameover。
“我一直都很想当面向他道歉,可是没有勇气。”卷发女子说,她这次没有了上次的那份惺惺作态和故作强硬。
她们吐露完心声后,不久便离开了。四个人撑起伞,站在咖啡店的门口。
肥胖女子回头对肖景说:“谢谢你,让这件事情有个了结。我每次想起都会良心不安。”
大家默然。在雨夜中,她们各自散去。
就在前一晚,柯杨正在犹豫第二天要不要让于显到场时,肖景突然说:“明天,就不要让于显去了吧。”
七年的感情竟是一场骗局。柯杨也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于显真相。他开始重新思考便利屋的意义。那些前来委托的人们,他们难以启齿的秘密,深藏在心底的故事。这不像普通的交易那么简单,不像我们去超市拿一包薯片、选一瓶饮料那样简单,这不是只要付出标签上的价格就能得到的东西。便利屋的意义不仅仅于此,它是一个和委托人共同找寻答案的过程。骰子一旦掷出,答案在置地之前,都是悬而未决的。
其实委托人需要的也许并不是一个客观题般的答案,而是一个可以满足自己的主观题。高先生,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陈太太是为了维持体面,他们想要的不是一件简单实际的东西或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故事中寻找答案,如果答案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人们就会不惜篡改自己的故事。一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男子,是不是真的要强加给他这个苍白冰冷的答案?
肖景开口道:“有时候宁愿不要知道真相,比较好。”
“你愿意被欺骗吗?”柯杨问。
“不愿!”肖景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但是,有些谎言从长远来看是善意和值得的,谎言背后的意义反而是真相。”
柯杨觉得这话不像是肖景的作风,他一向黑白分明不允许有灰色地带。难道这件事令他动容到改变自己的想法了吗?
“柯杨,如果你信任的人欺骗了你,但初衷是善意的,你会原谅他吗?”
“我信任人的人不会欺骗我。”柯杨冷峻的眼神中充满着坚定。从小到大,他在感情上信任的人不多,除了奶奶之外,就是肖景了。父亲几十年忙于工作,而母亲对他疏于照顾,也不亲近。肖景和他自幼相识,他们的父亲是商业伙伴也是朋友。还记得第一次见肖景,是个艳阳天,这个男孩儿带着阳光的气息来到了他那时并不富裕的家。父亲为了开公司,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房子也卖了,全家挤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肖景一进门,就对柯杨笑,他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尘埃。从那时起,柯杨就觉得这个男孩儿将会带走他生命中所有的阴天。
“于显,你打算告诉他吗?”肖景打断了柯杨的回忆。
“我再想想。”
这是秋雨季以来,第一个放晴的日子,蒋已时约了许呈露在思铭路附近的绿地放风筝。蒋已时事先买好了风筝,他把手柄交到许呈露手上:“你待会就拿着这个往前跑。”
许呈露把风筝交还给蒋已时,说:“蒋先生,我来,是因为您说有一样东西要给我看,可以唤回我的记忆的。”
蒋已时笑笑不回答。“你放放看,一会儿就知道我要给你看什么了。”
许呈露想了想,问:“你上次说的,专门抹除人记忆的机构,真的有吗?”
“我相信是有的。”
“让人难以置信。”
“世界上有很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就像我认识一个人,她还能给人制造梦境,神奇吧!”蒋已时再次把手柄递给她,“放放风筝,轻松一下,对记忆有好处。”
许呈露接过了风筝手柄,说:“那好吧,可我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放过风筝了。”
“你放过。”他淡淡地说。
“我放过?”许呈露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肯定放过吧?”蒋已时笑了笑。
“那我开始跑啦!”说罢,她便跑了起来,他一时还没有跟上她的节奏,赶紧起步。她还是那么开朗活泼,他想。
风筝的惯性渐渐超过了他的牵扯力,他一下子松开了手。“继续跑啊,飞起来了!”他喊着。
她奔跑在一片黄绿的草地上,绿色的长裙在风中飘逸着,白色的丝质宽袖长衫也随风撑开,乌黑的秀发在风中左右摇曳。
她比周围的一切都要美丽。蒋已时想着。
风筝已经在天空驻足,她减缓了脚步,蒋已时也跟了上来。
她看着天上风筝,说:“风筝尚有我手中的线牵引,而我却不知道自己被什么牵引着,但我觉得那股牵引力一直在我身边。”
蒋已时右手插到了口袋中,拿出一个圆球状的东西,递给许呈露。
“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他温柔地问。
许呈露接过来看,是一个透明的白色圆球,圆球的表面有两个圆点。她本能地按了按两个圆点,突然小球亮了起来,像一张卡通人物的脸,两个圆点的地方是眼睛,还有鼻子和嘴巴。嘴巴张开,露出了一排六个空格键。许呈露觉得这个东西很熟悉,她凭着自己的感觉打了六个数字进去,装置竟然被启动了。她两眼瞪着蒋已时。蒋已时不说话,示意她继续。
装置启动后,变成了和原来造型不一样的玩偶式样。
她继续凭着感觉在它的嘴巴处按了两下,玩偶露出了微笑。
“现在开始工作了。”蒋已时在一旁说话。
“什么工作?”许呈露惊讶地瞪大眼睛看蒋已时。
蒋已时伸手按了一下玩偶的嘴巴,玩偶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他在双击左眼,玩偶发出声音:“现在开始工作了。”正是刚才他说话的声音。
“录音机器人?”许呈露问。
“是的。这个,送给你。“
许呈露回家后,在蒋已时送她的本子上写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把玩了一阵蒋已时给她的机器人后,打开电脑,在程序上写了一系列的编码,运行之后,出现了这个机器人的模型。她被这一幕惊呆了,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编过这个码,这个机器人可能就是自己设计的。
与此同时,柯杨想着许呈露今天又请假,回来后又神神秘秘在房间里,很想知道她去哪里了,和谁在一起。却依旧没有开口问。
许呈露觉得很累,早早地就在床上躺下了。她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男人,男人装着修身的黑色高级西装,戴着绯红色的领结,身材挺拔,英气逼人,踱步时风度翩翩,他对面走过来一个女子,女子一身白色露背长裙,裙?上镶着钻,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的卷发直到腰际。人群开始簇拥着他们,男子接过旁人送来的戒指,为女子戴上,两人轻轻接吻,众人鼓掌。男子突然转头看到了她,那张脸,分明是柯杨,他浓密的眉毛,深海般的眼睛,高傲挺拔的鼻梁,只是在这张脸上,再也没有青涩。她看到的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站在所有的聚光灯下,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在胸腔中已经没有存在感,似乎在融化,消失。被柔软的子弹击得粉碎,化成蒸汽。眼前的人全部都消失了,废墟中她看见一个奇怪的雕塑,几个镂空的正方形叠在一起。
玛利亚的倾听
于显
于显坐在蓝色西班牙地中海吧台椅上,和玛丽亚面对着面,他有些羞于开口。玛丽亚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鼓励着他。
“他们告诉我,联系到我女朋友了。她被家里逼着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相亲,迫于家庭的压力,可能要和那个人结婚了。她不忍心告诉我,所以一直躲着我。”说到这里,他眼圈红了,有些哽咽。玛丽亚递给他一张纸巾。
“其实,我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只有小熊不会。”他打开手机屏保给玛丽亚看,“你看,就是它。“玛丽亚一边看着着一边剥开了一株香草荚,加水装入深平底锅。
“它从小就陪着我,分享我的所有心事。我有了女朋友之后,它也一直不太开心,可能是觉得我抛弃它了吧。”他叹了口气,“这样也好,现在又只剩下我和小熊了。总之,希望她幸福吧。”
玛丽亚用纱布过滤煮好的咖啡,倒进刷抹过香草香料的马克杯中,再摆上香草荚。它把马克杯递到他面前,忧伤地看着他。看到玛丽亚的眼神,他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玛丽亚走出吧台,过去站着抚摸了几下他的后背。他蜷缩着抽泣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