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唐雨棠其实刚睡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接电话……张瑶……快点去接电话啊！”唐雨棠用枕头捂着耳朵，向张瑶发出了一声怨气十足的哀求，可是电话依旧响个不停。唐雨棠终于忍无可忍，掀起被子就从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回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这才发现原来都已经过了张瑶上班的点了，所以现在这屋子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了。电话连续第四次响起来时，唐雨棠拖沓着从卧室走到了客厅，看了看电话机来电显示屏上的号码，可能是睡得太少头脑还没清醒的缘故，她差点没认出来这个号码，傻愣了半晌后她才“嚯”地抓起了话筒。
“你是不是有病，大清早晨给自己家打电话？！”
张瑶就知道唐雨棠会大发雷霆，所以电话被接通前她就果断地开启了免提模式，成功地让耳朵幸免于难了。“唐大小姐，我都是为了叫醒你好不好？”
“我又不是上班族你叫醒我干什么？！”
“你要是想知道干什么的话，现在就赶快洗脸刷牙穿好衣服，然后开车……”张瑶还没说完呢，就听电话被挂断了。
唐雨棠是直接把电话线拔了出来，然后顺势就倒在了靠墙边的沙发上继续昏昏欲睡了起来。可就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虽然声音并不大，她却怕打电话的人不是张瑶，而万一会是哪个谁，所以她硬着头皮再次坚强地爬了起来。结果，她这一次不只是涨了火气，失望之情也油然而生。
“你没完了？”
听到唐雨棠竟用这般埋怨的口气对她说话，张瑶心里也禁不住直生恨。“唐雨棠，你脑子不清醒啊？我没事能三番五次地打扰一个天亮了才睡觉的人吗？！”
被张瑶呵斥地总算清醒了些的唐雨棠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但是尽管对张瑶抱有千分惭愧，好面子的她也难好意思直言歉意。“对啊，我脑子是不清醒嘛。”听电话那头的张瑶叹了口粗气，唐雨棠便知道她已经不怪她了。“你刚才叫我开车去哪？”
“一中外面那条主行道上，我就在这呢，你赶紧来吧，要不然你别怪我没找过你。”
尽管唐雨棠自信张瑶八成是又遇见了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去不去都没多大意义，但她又怕自己如果真不及时赶去分享的话，张瑶会气她气到半死，加上她不知检点的好奇心也在驱使她，驱使她前去鉴定张瑶确实又大惊小怪了。因此，在与张瑶结束通话后不久，唐雨棠就以创纪录的速度赶到了“事发现场”。此时，天上正阴霾地掉着丝丝细雨。唐雨棠自她那辆宝马车下来后，一度感觉湿凉的空气像是穿过她的衣衫渗入到了她的皮下组织深处，这感觉虽说不太友好，但却也催她精神了许多。而唐雨棠钻进了停在她前面的张瑶车里后，就立马分秒不误地直奔主题。
“到底叫我来干什么？你最好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见唐雨棠依旧那副德行，张瑶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抬起右手指向了车外的某一处，而她脸上的表情不是一般的正经。
唐雨棠顺着张瑶手指的方向疑心重重地看了过去，一眼过后，唐雨棠因感诧异地不自觉向前倾了下身子，并开始用力认真地望向车外，不可置信地审视着正站在那道栏杆前，大致也是李落曾站在的那个位置上，俯看着母校的沈婧姝。而认出沈婧姝的刹那，她的困意已然全无。
“用不用戴上我的眼镜看看啊？”张瑶并非是在开玩笑，因为她也明白现在绝不是跟唐雨棠开玩笑的时候。
唐雨棠没有理会张瑶的话，又轻轻靠回到了椅背上，但依旧凝望着那个让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回来了。虽然唐雨棠知道这是早晚的一刻，但是她还没有想过这一刻会是这样降临的，再没有任何机会做上任何心理准备的她，这一刻仿佛被推到了时间之外，她想细数流水洗涤过的那种种童真，却得到的只有那句恍如隔世到近乎遗忘了的迷问——她变了吧。她一定变了，必须变了，因为他们都变了，因为止步不前的唯有那些回忆而已。
“她站了多久了？外面的雨很凉的。”
沈婧姝没有打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着，她的车就停在她的身后。
“我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了，反正我早上路过这里的时候她就在那站着了。”张瑶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早晨发现沈婧姝时的情景，然后汇成语言说道：“我车还没开到这，离这还挺远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有个人站在那望着咱们学校操场，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就多看了两眼，刚开始根本没认出来，就感觉挺面熟的，以为可能以前也是一中的学生呗，结果我开过去两三百米了，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人长得像沈婧姝，然后我立刻就调头回来了，停这儿我是看了又看哪……”张瑶颇为感慨地边摇头边说：“居然真的是她。我猜你也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呢，就赶紧献了把殷勤，结果……唉……”
“谢谢你，大仙儿。”唐雨棠没好气地说道，视线还在沈婧姝的身上，看着她湿软下来的头发唐雨棠不禁担心了起来。
“我估计啊，大概就是你这个衰神出门的时候天飘的雨，所以不用担心，她没淋多久的。”
唐雨棠装作不满地瞪向张瑶，嘴上却带着一抹笑意，而见张瑶看向沈婧姝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起来，她也立即转头望了过去。
原来，一个六七岁左右的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这时跑到了沈婧姝跟前，正将头仰得高高地看着沈婧姝，并且一只手拽着沈婧姝的衣角不放，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脏旧、空落落的小铁碗。显然，这个小女孩是城市里多见的那些生活无出路的乞讨者之一。
“阿姨，行行好，阿姨，行行好……”小女孩口中不断反复着这句话。
沈婧姝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未从其中找到太多的渴望，她心想，生存的含义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理应还是模糊的吧，想到此，沈婧姝屈膝蹲下了身。女孩立刻从沈婧姝的这一动作里得到了一种未曾体会过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心安”的感觉，于是她松开了拉着沈婧姝衣服的手，口中也不再反复那句话，只是不知所以地站在沈婧姝面前，双手端着那只碗。
这会儿，沈婧姝一边整理女孩蓬乱的头发，一边微笑着对女孩说道：“怎么办，阿姨也没有钱？”
小女孩像是没听见沈婧姝的话，也像是不相信沈婧姝的话，总之她的嘴里又开始念念不停了起来：“阿姨，行行好，阿姨，行行好……”
沈婧姝安静地与女孩对视了几秒钟，几秒钟后她摘下了围在胸前的红棕色围巾，重新折叠后又系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这样可以吗？”
小女孩并没有回答沈婧姝的话，却定定地看着沈婧姝摘下围巾后露出的颈项上的一处。
沈婧姝顺着女孩的眼神低下了头，看到了戴在脖子上的十字挂坠。这条项链是那年她在教堂前找到李落后的第二天，临离开纽约前买给自己的一件，她也不知道究竟意义为何的珍贵纪念品。时至今日，面对小女孩单纯的索求，沈婧姝犹豫了片刻后就将它摘了下来，接着牵起小女孩的手，将项链放进了小女孩的手中。
“谢谢阿姨！”小女孩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紧握着那条实际价值连城的项链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沈婧姝跟着站起了身，眼睛循着小女孩的脚步看到了不远处靠着栏杆坐在地上的小女孩的母亲。小女孩跑到母亲跟前，先是炫耀了一下她的两个“战利品”，接着把项链递给了母亲，又解下了沈婧姝系在她脖子上的长长的围巾，之后把它胡乱地绕在了母亲的脖子上。看到这一幕的沈婧姝酸了鼻子，同时嘴角微扬。尔后，她就转身回到了自己车上，调头离开了。
“她没发现我们吧？”沈婧姝的车与张瑶的车隔着一个行车道错身而过之后，张瑶抬起了低埋在方向盘上的头，话音落时，她转头看向了唐雨棠，并且，这才发现唐雨棠竟正在不停地流泣，那哭势虽然很轻淡，但有种不可遏止的趋向。“以前最不爱哭的人就是你了，现在倒好……”张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她的眼底也早就潮红了。
“我们也走吧。”说完唐雨棠就下了张瑶的车。下车后，唐雨棠也没有抹去一滴眼泪，任凭它跟打在脸上的雨水一同混乱了她的思绪，使她彻底分辨不清，她现在究竟是在为谁，以及为何而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