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十一天了，自夜店那晚起已经有十一天没见过李落了。开始的几天，唐雨棠出于对自己作为女人的自尊着想，一直就静候着李落主动的致歉，本来因为她的理直气壮，这一充满期望的等待将时间填得是满满的，可她的耐心终究是有极限的。
第十一天照常来临，且依然是个忡忡的上午，唐雨棠正在店子的库房里查看着刚到的两批货品。就在突然间，她脑子里闪过了一道灵光，但似乎与当前的工作极不相称的灵光，然后她就掏出手机拨通了张瑶的电话。音乐铃声在耳边盘旋时，唐雨棠还不忘在心里讥讽自己怎么才想到这个可以间接了解李落动态的方法。然而，在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秒，几天前就产生的那个恍惚不详的预感又不知为何地自那一秒开始，变得真切了起来。
“你最近有去减肥吗？”
“我天天都在减哪！”
“我是说去健身房……”
“我说的也是啊！”
“哦。”唐雨棠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提起李落，而且重要的是以经验判断，这明明就是张瑶分内的事。
电话两边不平常地安静了几秒钟后，终由张瑶开口打破了这段不安静。“你怎么不说话了？”其实她只是佯装着疑问，心里早就猜到唐雨棠打这电话的意图了。
“没什么可说的就不说了呗。”
“那你打电话来就为了问我最近有没有减肥啊？”
“嗯。”唐雨棠一点也没意识到张瑶是在故意迂回她。
“你真够关心我的。”
“我没事了……”唐雨棠还是不愿主动提及李落，因为实在怕张瑶会多想什么。“挂了啊。”
“李落他……”
电话在离开耳边的刹那，唐雨棠清楚地听到了那三个字，于是她赶紧又将电话举起，“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场院里，张瑶停止了踱步，脸上一副猜中了别人的心思却娱乐不起来的表情，可为了配合唐雨棠，她还是打算继续佯装下去，佯装根本没在意到唐雨棠那显而易见的在意。“李落也不知道跑哪玩儿去了，最近都没去健身房教课，好像好久都没看到他了。”
“他会不会是生病了？”
“应该不会吧，估计他那么爱走，应该就是去哪溜达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吧。”
“是吗？”唐雨棠不知自己到底在向谁发问，或者为何要这样发问。
“糖儿……”
“好了，我店里还忙，先挂了，晚上可能去你家。”唐雨棠也不等张瑶的回应，说完就立即挂断了电话。
电话这头早没了声音，张瑶却盯着已屏保的手机犹豫着是给唐雨棠再打一通电话呢，还是什么都不做呢？
这时，一道门被斩钉截铁地推开，还未凄冷的北风吹过，一不小心没抓牢门把手，就听那门重重地阖上了。张瑶立即循声看去——原是简蒿明也从东排房里走了出来——跟着她便决定先不管唐雨棠了。
“你发什么愣呢？”简蒿明好声问道。
“没什么。”说完张瑶就揣起手机往简蒿明身后的那道门走去，可刚拉开一条门缝她又马上把门关上了，“师父，晚上下班后你帮我把车开回家吧。”看见简蒿明露出疑惑的眼神，没等他多问，张瑶便自己解释道，“晚上有人请我吃火锅，去我最爱吃的那家。”
“是……谁啊？他开车带你？”
“玫瑰酒店的老高你知道吧？”
“他请你啊？”
“……他总想撮合我跟他侄子好的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简蒿明的声音一下子降了八度。
“那……他成功了，你知道吗？”
一个很少在张瑶眼里见到的东西出现了，简蒿明看着那不可名状的未知物，呆呆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很正常，今晚才是我跟他第一次正式约会，之前的……应该不算吧，所以就没跟你说过。”
“你这算是相亲的吧，老土。”简蒿明虚掩着内心的苦涩，半开玩笑道。
“师父，你是在嫉妒我吧？”
面对张瑶明目张胆的挑衅，简蒿明不敢再继续逗留下去，于是装作不屑地要走开，而站在张瑶面前拧动门把手的时候，她又一句冷嘲热讽被凄冷地吹进了耳里，“这么瞧不起相亲哪？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找一个肯跟你自由恋爱的师娘呢？”
“这你不用着急，”简蒿明重新松开了门把手，“等你师父我还俗那天，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出马，主动对我投怀送抱的女人排成一排就能绕地球……”
门又被张瑶重重地关上了。
唐雨棠在挂断了打给张瑶的电话后就立即走出了库房，并径直走到柜台后面，从柜子里取出了自己的拎包，接着便向店门外走去。
“雨棠你去哪？这么着急。”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店子的一角传入了耳中，唐雨棠刹住了脚。“妈，你来啦。”
“刚到一会儿。”禹梦烟从靠墙边挂着一排牛仔裤的衣架后面走了过来。
“正好，我……有点事儿找张瑶，出去一趟，妈你不用一直在这儿看着，我走了。”
“慢点开车。”
“嗯。”唐雨棠连头都来不及回地应道。
禹梦烟看着女儿匆忙离去的背影，有种谅谁也不会懂得的滋味悄悄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唐雨棠离开店面后，开着车根本没有朝张瑶公司的方向去，而是直接开到了李落工作的那家健身俱乐部所在的大厦。到了十一层之后，唐雨棠先是向俱乐部的前台服务人员打听李落的事情，后来因为前台并不了解公司的人事情况，在唐雨棠的请求下，她就将唐雨棠直接带到了该层的负责人面前。
一走进负责人的办公室，唐雨棠便直切主题，“你好，请问跆拳道的李落老师为什么最近都没有来？”
“你也是他学生？”负责人是个三十多岁、外貌略显凶悍的男士，说话时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唐雨棠下意识地琢磨了下负责人的话中话，然后一边继续朝负责人走去，一边对负责人的问题不加理会地继续着自己的问题：“他是生病了吗？”
“他什么原因没来我们也不知道，他压根儿就没跟我们打招呼，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他手机一直关机。”
“关机？今天也是吗？”
男士脸上现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自从李落罢工之后，来跟他打听消息的女人每天就没断过，这样就算不叫人烦死也嫉妒死了吧。“小姐，在我们这儿只要连续三天不来干活就视为自动辞职，更何况他已经十几天没来了，我们早就不联系他了。”
为什么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算什么？真理吗？唐雨棠突感胸口发闷，只想立刻转身离开。
“诶小姐，你不想要他的电话吗？”
唐雨棠站在门外勉强冲负责人挤出了一个微笑，“谢谢。”说完，唐雨棠轻轻关上了门。这几天来唐雨棠悉心维护的尊严终于被她自己瓦解了，在走进电梯前，她无所顾虑，也没法再有所顾虑地拨通了李落的电话，然而，李落的电话依然处于关机状态。
他走了吧，这个结果明明是不用猜，谁都知道的，但当结果真的发生时，却还是有股沉重的失落感止不住地袭上了她心头。从大厦的转门走出后，唐雨棠止步在了门前的台阶上。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已被眼前长流不息的人海淹没掉了，就沉浸在一大片茫茫的孤独中，木然地感受着身上所拥有的温暖正一点一滴地失去方向。
重新回到车上的唐雨棠想了想自己要躲在哪里才会比较清静，而思索完后的结果就是驾着车往张瑶公司开去了。到了那，幸好简蒿明又没在屋里老实待着，要不然若被他看见了唐雨棠那副连半句话都懒得说的表情，以及看见她火轮一样闯进张瑶的办公室，在两秒钟后又拿着张瑶家的钥匙飞快地转了出来，直至开着车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刚刚的出现不过一个多余的幻觉似的，情势就必然要向更加复杂、更加不受人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下午时，柯城打来的几个连续不断的电话便正中了唐雨棠的这一担忧，她甚至为此产生了一点后怕的感觉。
事实上，自从什么什么时候起，唐雨棠就基本没再去过张瑶公司找过张瑶，原因就是害怕碰见简蒿明，而害怕碰见简蒿明的原因，就是他这位老好人总是有意无意地会充当他哥们儿柯城的眼线一角，尽管他自己都没发觉，并且还会为这个名分觉着挺无辜。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唐雨棠今天的非常表现要真是被简蒿明不小心目睹到了，然后再不小心传进柯城的耳里，那么她可就不敢肯定，柯城会不会一冲动，直接把张瑶拎到自家门前作人质威胁她立即投降出来。虽然这还只是个假设，虽然这个假设听起来还如此夸张，但唐雨棠知道，它也绝非不是没有成为事实的可能。不过，另一方面说，它成不成为事实，也都不将影响到唐雨棠对柯城于她的关心、在乎是出自什么的判断，反正除了爱情，她什么都信。
唐雨棠也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那一两件发生概率极小的事情，她只是躺在张瑶家的沙发上，在继续那个被柯城的第几通电话打断的睡梦前，稍稍地于脑中过滤了一下。其实，说是睡梦唐雨棠也没觉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当然，这是她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后再次睁开眼睛时才臆想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