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16,民国五年。
3月,早春时节的一个傍晚,天朦朦胧胧地,太阳打了败仗,黑夜正昂首挺胸地预备着接管着片大地。一辆马车哒哒哒地在地上狂奔,迅速地穿行在林间,马车夫不时地鞭笞壮实的马,不经意间瞟向车厢里的身影。
车厢里端坐着一个男人,身着一身蓝色缎面长袍,胸前的金链子连着一个价格不菲的怀表,男人看了一眼时间,坚毅的面庞上有一丝焦急。他身负上位者的淡定从容,此时却心有不安,又催促车夫快些赶路。男人自己也疑惑,自己见惯风雨,不曾有过这样莫名的心悸,今日却始终难以平静,当下拿过一旁的报纸,借着微光读起来。男人约莫有四十多岁,已是不惑之年,身子骨却好的出奇,在傍晚时分还能看清那些蝇头小字。
车夫只能再催促可怜的马儿,心想这样跑下去这匹马多半就废了,可他不敢有异议,车厢里的男人虽说看上去儒雅有度,但却是本省最大的金主,就连省长老爷也得敬他三分,可以说是呼风唤雨的主儿,今日不知怎的天快黑了才匆匆出行,也不带随从,径直要去一个小山村,说是拜会故交,眼下正走在一大片树林中的小道,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天黑前到达。
“别遭了山贼祸害。”车夫心里正想着,接着猛地一拉缰绳,马前冲几步后高高扬起前蹄,艰难停住,巨大的力量将车夫摔下了车,车厢里男人道:“怎的?”声音出奇平静,好像事不关己般。
“老爷,有山贼,前面设下了绊马索,情急下让老爷受苦了。”车夫也不是寻常之辈,早年也是绿林之人,后来金盆洗手才跟了车里的老爷,当个车夫,图个良心安稳也报了恩。他一边搭话,边安抚受惊的马儿,免得这畜生发狂。他一手拂着马背,一手摸向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满弹的王八盒子,机警地打量着周围,防备着四周的敌情,他知道在自家老爷的地界附近并无什么大股的的绿林,不过一些落草为寇的贫民罢了,若真是埋伏,他不介意再开杀戒,便是真是那股绿林流窜至此,他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护的老爷安全。
“哪里的朋友?何苦为难我李某?”男人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密密麻麻的树木间,“李某不过路过,还望各位好汉高抬贵手。”
“好汉不敢当,不过是一些奉命行事的奴才罢了。”一个同样低沉的声音回应道,不同于车里男人的令人亲近的温和,倒是充满说一不二的强硬。
男人仍在车里坐着,车夫已经拔出了王八盒子,准备射杀一切出现在视野的敌人。男人古井无波地问:“敢问诸位奉了何人的命令?”
“天命。”十几个不同的男人声音同时响起,接着十几道身着长袍的身影从四周的树林围来,刹那间就将男人的马车围的水泄不通。
男人终于从车里出来,不急不缓地下车,蓝色绸缎闪着幽光,环顾那一圈黑袍人,他们统统都戴着宽大的斗笠,将脸遮得很严实,饶是如此,仍能感觉到宽大衣袍下的强烈杀机。车夫心惊,来人太过邪乎,一般的绿林都十分张扬,绝不是这幅打扮,况且绿林做事,利字当先,绝不会有这般浓郁的杀机。车夫举起了枪,瞄准了最开始声音出现方向的男人,那男人十分高大,像一尊小山似得,胸口处还别着一枚银色的卡子,似乎是领头的。
“这位小哥,王八盖子要是打中了人,不太好哦。”车夫闻声猛地回头,一个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他来不及做出回应便被那人拧住右手,猛地一转手腕,疼痛立刻逼迫他松开了手,车夫望向老爷想要求救,那人却以一个极为夸张的的速度,几乎是一闪身就回到他的同伴中,随后那人对车夫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老爷是什么来路就这样拼死相护?”
“我不知,只知他救了我老娘,若不是他开仓发粮,不单是我娘,不知还要饿死多少人!”车夫怒视那黑袍人,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大声呵斥“若你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就不该打我家老爷的主意,你家亲友说不得就有人受过他恩惠。”
“呵呵,大人你对贫苦百姓很不错啊”为首的高个子男人说道,双手背在身后,不怒自威,“不过这位小哥你可知,你这位老爷本就不是人啊。”
“我呸,你们才不是人!”车夫啐了一口,“老爷是活菩萨!”
“小哥还请看清了。”那制住他的男人拔出了他自己的王八盖子,抬手对着身着蓝缎的儒雅男子就是三枪,还不待车夫出声提醒,三颗子弹便精准无误地射中了那道消瘦得身影。
“老爷!”车夫恨欲狂,无奈那人力气莫名得大,单手就将他制得动弹不得。“别急啊,都说了你老爷不是人了。”那人说,带着戏谑,车夫看向自家老爷,精致的缎面破了三个大洞,三枪全中。可古怪的是老爷依然气定神闲,负手而立,三个枪洞下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完好无损。
“你们这是何必呢?打晕他便是,你们让他见了我这般,料定我必定要灭口的吧?”男人摇头扶额,无奈道:“亦无大用,白白折损你们同族。”
制住车夫的男人反手一枪,子弹精准地贯穿了车夫的颈子,大股鲜血喷涌,车夫到底,不多时就毙命了。男人将枪扔掉,从衣袍里抽出了一把长剑,不似铁铸,通体闪着银光,不屑道:“灭口是胜利者的事,你就确信赢得了我们?血族。”
“哈哈,你们只知我是血族,可知我在血族的身份?蝼蚁。”男人仰头笑道,全不把那人放在眼中,他并不是狂妄,而是真得确信这群人在他面前不过是蝼蚁。一个人绝对的自信,源于他绝对的实力,皇帝不必在意在意乞丐的威胁,将军不必理会小卒的咆哮,他的血统决定了他可以如此。
领头的壮汉摘掉了他的斗笠,露出古铜色的脸,褪去黑袍,取出一把弩,其他人也都摘掉斗笠,褪去黑袍只着短衫,手中或是长剑或是苗刀,无论是剑还是刀都闪烁着银光,寒芒内敛。壮汉开口:“当然知道。阁下是纯血种,七座始祖之一,上三家蓝田家家主,蓝田博。绝不是什么大地主李广进。我说的可对?”
蓝田博漠然,略感意外,不想还真被调查出了真实身份,他缓缓开口,声线回复平静:“你们逐血者如今不也混迹在哥老会,青帮?”
“时事逼迫。”壮汉皱眉,答道。
“彼此彼此。”蓝田博微笑,“既然身为逐血者,你们怎敢拦住我的去路,我知道你们的逐血契可有一条,‘六家纯血家主不可力敌,遇之速退’的警告啊,怎么?老祖宗的告诫你们不听,非要来送死?”说完淡淡地看向领头者,不为所动。
以蓝田博长的寿命,这种情况也是少见,不由生出几绪好奇,人类与纯血家主为敌?无异于蚂蚁高喊屠龙,期间的鸿沟,根本不是数量能够弥补的。“这几个人倒是有趣。”蓝田博自言自语。
“我只知治世不以一道的道理,老祖宗的好心我们都记着,可是未必就代表人族不能摘下你们纯血血族高贵的头颅。”壮汉说着微微低下身,一身的壮硕的肌肉紧绷,犹如伏击猎物的猛虎,虽然他的猎物可能是巨龙,亦在所不惜。
蓝田博笑得很慈祥,犹如看着顽劣的稚子,他一手拂去长袍的灰尘,轻声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动手!”
随着壮汉一声令下,十几道凶狠的身影向前扑击,银光宣泄,刀剑交错,要撕碎那自信的瘦弱男人。
“无趣。”蓝田博却坐到了一旁马车上原属于车夫的位置上,掏出怀中的金表,取下表壳上一枚小小的蓝宝石——只是中央那可主料切割后的余料,细碎得不成规则形状,然后轻轻屈指将它弹向了天空。
已经是夜幕低垂,这样小的蓝宝石的光很是微弱,几不可见,被淹没在狂乱的银光间。它徐徐地被弹到了离地不过一丈半的空中,将要下坠,随意坐着的男人打了一个不算响亮的响指,旋即,一股蓝色火焰在半空燃起,旋转出妖娆的弧度,漂浮在空中像摇曳在水面的蓝莲花。那火焰透着一种难言的美丽,让一往无前的逐血者们都为之一怔,脚下不自觉慢了一拍。
“尘归尘。”蓝田博并不在意头顶上的变化,一字一句地吐出了古老的真言。
“哄!”蓝色火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到一个惊人的大小,将下方的马车和逐血者连同他本人一同包裹,并不炽烈的火光像是温柔的水珠,将那里所有的人都包裹住。
“土归土。”
蓝田博平淡儒雅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句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最后传出时却洪亮如钟,那是回归的死神在宣告死亡。“水珠”炸裂,将其中的所有存在炸得粉碎,一时间血肉横飞,如同下了一场血雨。那里什么都不剩了,化为死地。
除了一个瘦弱的男人。
他站在爆炸的最中央,身上的长袍不见了,但****的上半身毫发无伤,轻松的样子像刚泡了一个热水澡。他随手探向马车车厢的残骸,那里仍然残留着那种诡异的蓝色火焰,那火焰随即浮到他的手上,徐徐燃烧,摄人心魄。整个过程犹如闲庭摘花,再看向远处的那个强壮男人,双目赤红,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让手下先来送死么?懦夫。”
对面壮汉额头不住滑落豆大的汗珠,双手死死抓住弩机的把手,将那枚箭矢对准了那微笑着的怪物……
次日,李家公馆。
一个穿着西装的十六七岁的少年年正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轻轻地摇晃着,嘴里不时哼着不成调的童谣,仍显稚嫩的脸庞上很是欢喜,一副小大人的摸样。他是蓝田博的大儿子,而他怀中的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才出生不过三个月。不幸的是,他们的母亲都在生他们时难产而死。
其实也不算难产,因为她们怀的是纯种血族,七座始祖之一的蓝田博的孩子,始祖是极难有子嗣的,始祖的力量太过强大,那种力量只有始祖本人能够无碍地驾驭,那种力量即便是遗留在胎儿中的部分,也足够让母亲崩溃,被过于强大的而不知收敛的胎儿吸干血液而死,所以即便成功受孕,母亲也很难顺利活到胎儿分娩时,哪怕很小的概率成功分娩,也绝不可能幸存。所以高贵的次代们都从未见过他们的母亲,但还在他们不用母亲的照料,天生便以人血为食。
真正的次代吸血鬼,其实比之始祖还少,而蓝田博却有两个亲子,不可不说是一个奇迹。
“小未乖乖哦,等爸爸回来我们去吃好吃的,嗯……十六岁的少女好吗?”蓝田博的长子蓝田彻哄着襁褓中的弟弟蓝田未,未的眼睛仍是漆黑的,当他成年时便会转成血族特有的猩红,那是长期饮用鲜血的结果。
“彻大人。”一个全身漆黑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中,恭敬地半跪下。
“音?什么事?”蓝田彻将弟弟放在床上,露出忧虑的神色,眼前这神出鬼没的血族名为蓝田音,是蓝田家的首席斥候,通常他的出现往往都代表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蓝田彻不由心里一紧。
“家主他……遇害了。”蓝田音吞吞吐吐,不知怎样说合适。
蓝田彻一把抓住了蓝田音的脖子,限于身高他并不能将音提起,但他绝对拥有那种力量,他紧握住蓝田音的脖子,虎口间的力道让蓝田音感到窒息,他如同一头炸毛的幼狮,狠狠说:“你在说一遍!”
“家主……他……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