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监狱内那几个巨大的排风扇,一大早便开始不知不觉地运转了起来,为这炎热的夏季稍微降了点温。
放眼望去,此时的东区监狱里,竟然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除了黎宇落已经起床了之外,醒着的就只有住在他楼下那个,一天到晚都不用睡觉的神经病人了。
做完每天早上的功课之后,黎宇落站起身来,走到后头用水洗了把脸。
见黑帽还赖在床上,他便一个人走出了牢房,趁着这会儿过道上没人,正好可以舒展一下自己的筋骨。
毕竟,现在才刚过六点半。
但要是在往常,他现在应该不是在和黎氏瑛一起逛集市,就是在店里帮忙着收拾桌椅了。
想到这,黎宇落便不禁地叹了一口气,百感交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疲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黎宇落的视线里!
那人一步步地往监狱的顶层爬去,然后在那楼梯口处停了下来。
只见他的行动十分迟缓,就像是一头在沙漠中迷了路的骆驼,失去了寻找绿洲的勇气。
“他这是要干嘛?”黎宇落的心里,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人正如黎宇落所想的一样,开始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那人不会是想自杀吧?”
虽然说,他此刻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无论是谁,黎宇落都不希望有生命在他的眼前消逝。
那人双手抓着栏杆,看上去非常吃力地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同时两只脚也慢慢地踩了上去。
然后,他的整个人就这样突兀地站了起来,伫在过道的围栏上,身体还在时不时地晃悠。
而他的脚下,便是百米深的黑暗!
纵使现在监狱内,连一丝风也没有,除了在那几个排风扇附近之外,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空气的流动,但那人还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爸!妈!我……我……”
他的情绪逐渐失控,哭着嗓子大声地喊道。
紧接着,他似乎终于是放弃了内心的挣扎,把头高高扬起,面无表情地张开了双手,准备迎接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时刻。
“什么,这不是那个中国人吗!”黎宇落惊叹道。
又一次听见了那熟悉的中文,黎宇落决定不能再犹豫了,救人要紧!
“喂,别那么快死啊!”黎宇落扯开嗓门叫道。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那个倒霉蛋朝着黎宇落的位置往下望了望,但却还是刚才那一副绝望的表情。
“滚!”
黎宇落被他这么一声喝斥,竟在突然间愣住了,但紧接着他又说道:
“不就是打个架嘛,有什么好要紧的?你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啊!”
听到这里,那个倒霉蛋像是犹豫了一下,注意力被黎宇落给弄得有些分神,然后一个踉跄就倒了下去,不过幸好是摔在了走廊里。
黎宇落一边留意着他的情况,一边讯速地赶了过去。
数秒钟之后,只见那倒霉蛋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然后又浑身发软地趴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握住了前面的两根栏杆,并从中间探出了一个头来。
“救救我……求你了……”他对着黎宇落,满脸是泪地喊道。
“请你救救我……救救我!”
其声之哀,直击肺腑,这让黎宇落不禁加快了脚步。
终于,黎宇落总算是来到了,那个倒霉蛋所在的楼层。
他刚踏进过道里,只见那倒霉蛋便双膝跪地,用两只手撑在地上,往黎宇落这边爬来。
而后,他又紧紧地抓住了黎宇落的裤脚不放,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哀求道:
“救救我……救救我……”
黎宇落低下头来,看着他那如同死灰一般的脸,可能是整晚没睡的缘故,他的眼眶周围还散发着一圈浓重的乌黑,眼球上也布满了血丝。
昨天被刀疤打在鼻梁上的伤,现在依旧红肿,所以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不是青一块就是紫一块的。
粗略估计了一番下来,他应该是有一阵子没有吃到过饭了。
加上黎宇落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他那正在埋头苦吃的样子,想必先前也是受了不少罪。
“你稍微冷静一下,哭哭啼啼的像话吗?”黎宇落见他抱着自己的腿不放,便对他如是说道。
那人用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然后慢慢地松开了黎宇落,转而又趴在了地上。
他拿双手捂着脑袋,口中还不断地吐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话来。
黎宇落见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他便走到了那人的面前,蹲下来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白水。”
“今年多大了?为什么被关进来?”
然而,当黎宇落再次向他询问的时候,他却迟迟没有说话,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一直沉默不语。
黎宇落稍微停顿了一会,然后又说道:“你是中国人?”
这个时候,白水的脸上才终于是重新有了光彩,“砰”的一下坐直了他的身子,脑袋还在不停地上下点头,无比激动地说道:
“对,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
估计他真的是被吓得不轻,竟然连本国的语言都分辨不出来了,黎宇落刚才明明一直在用汉语和他沟通来着,而他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是中国人,所以单凭这一点,你就可以暂且先相信我。”
白水很是激动地望着黎宇落,从他的眸子里便可以发现,他心中的疑虑已经减轻了几分。
“来,跟我来。”
说罢,黎宇落便带着白水,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刚踏进门,黑帽却也正好起来了,于是这三个人,便面对面地傻站在了一起,时间仿佛停滞了数秒。
“嚯,这个人是谁呀?脸上不是青就是紫的,刚拍完动作片啊?”
见黎宇落突然带了个人回来,黑帽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惊讶地说道,“诶,这不是之前那个……”
“嗯,他就是上次我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被刀疤盯上的那个人,名字叫白水。”黎宇落帮忙回答道。
黑帽把头往旁边一瞥,眯着眼睛,端详道:“白水?”
“嗯嗯嗯……”白水拼命地点头。
“他是中国人,所以我就想尽量地帮一帮他,顺便问他一些关于中国的情况。”
不等黑帽继续提问,黎宇落便抢先一步说道。
“什么,这么说你也是中国人了?”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黑帽兴致勃勃地看着黎宇落。
“好像……你也不是越南人吧?”黎宇落轻笑了一声,反问了黑帽一句。
“哈哈哈哈哈,被你猜对了,我是新加坡人。”
黑帽似乎是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国籍,回答得十分爽快,然后又接着对黎宇落说道:
“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插手,只要你们俩别给我惹出什么麻烦就行,听见了吗?”
黎宇落点了点头,而后黑帽便又拿起了他的那几本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牢房的后面有一个水池,你先去洗把脸吧。”黎宇落对白水说道。
经过一个早上的谈话,黎宇落也总算是弄清楚了,白水为何会来到这里的缘由:
从小时候起,白水的家境就一直不是很好。
他的父母在外面欠下了许多债,借了地下钱庄不少的高利贷,但是却没有能力偿还。
两个星期前,那些放高利贷的人突然找上门来,逼迫白水一家还钱,还拿他母亲的性命当作威胁。
走投无路的时候,白水的父亲决定先来国外避避风头。后来,他们一家三口便乘着黑车,跨过了越南国境。
然而不幸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那个地下钱庄,知道了白水一家欠债逃跑了之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们,而是派出了自己的手下,跟着他们一路追到了国外。
几天的时间不到,那些人就在临湾县的一家酒店里,把白水和他的父母给抓住了。
可这还没完,地下钱庄见他们几个也无力还钱,于是便想出了一个办法,逼着白水一家为自己卖命,以偿还他们所欠下的债款。
他们把白水的父母抓去当作人质,要求他在规定的三天时间里,把一包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送到河内市的一个人手上。
然而,别提赶到河内那么远的地方了,他甚至连临湾县都没有出去,就被路边安检的警察给逮了个正着。
经过搜身,他们从白水的身上翻出了,十几包海洛因和两公斤大麻。
紧接着,当地警察又发现白水,既没有护照也没有身份证。
于是,他们二话不说地,就直接把白水送进了临湾监狱。
来到临湾监狱的日子里,他被那些囚犯拳脚相加不说,欺负凌辱不说,单是论做人的样子,他都已经没有了。
按照这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凡是刚进来的囚犯都会被要求去扫厕所。
然后他就又被逼着拿起了那个装满屎尿的桶,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监狱的粪池。
虽然白水被抓进来,也已经有那么几天了,但是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饭。
为了不让自己饿死,他便在食堂的角落里,吃着从别人的饭桌上,扫下来的残渣。
运气好一点的话,有时候白水还可以吃到些剩饭剩菜。
但若是运气不好,他就只能是趴在地上,吃着那些从别人嘴巴里吐出来的东西,以求活命。
有一件事情,是白水来到了这里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的。
那就是,天堂和地狱的最本质区别,无非就是临湾监狱的大门两侧!
听完了白水的悲惨遭遇,黎宇落对他深深地表示同情。
他站起身子,用手轻轻地捶了一下白水的肩膀,然后说道: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残酷。
每个人都在费尽心机地算计彼此,想要在人性的夹缝中苟活于世。
但是,你不可以放弃,因为有人在看着你。
所以,你不可以放弃,为了那些正在看着你的人。”
白水把脸抬了起来,早已哭红的双眼,此时此刻仍是噙满着泪水。
然后,只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黎宇落,表情异常坚定地咬了咬牙,重重地将头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