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遥让司机在济州公墓大门口停了车,随后打量了一圈,信步走了进去。
“小姐,来探望亲人吗?今天傍晚刚摘的花……”墓园门口,挽着竹篮子卖花的老婆婆有些局促地拦住了她,这么晚了,几乎没有人往墓园来,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守到的一个。
路之遥想了想,冲那个卖花的老婆婆笑了笑,看也不看就买下了剩下的两束花。
她还是第一次来墓园,只是没想到,她第一次来这里看望的人,有些特殊。
数着一个个编号,路之遥最终在一座偏僻的墓碑前停了下来,将花放在了碑前。
墓碑上是一张花季女孩的照片,是应该出现在校园卡或是学生证上的证件照,却偏偏出现在这上面。
爱女沐旻妍之墓。
路之遥看着上面寥寥几个字,不禁笑了出声。
夜色浓重,周遭又这般寂静,她一双纤长的手抚摸上照片上女孩的脸,红色的指甲掠过苍白的碑面,说不出的诡异。
“沐旻妍……爱女之墓吗?”路之遥不自觉喃喃着,笑意却荡然无存。
她经历了这么多,才明白,那个带她进了沐家的女人,有多希望沐旻妍这个人消失,她终于死了,她一定很高兴吧。
直到如今她仍然觉得心寒。她的指甲狠狠抠着墓碑上“爱女”二字,双目泛红。
良久,路之遥转身而去,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她不再是沐旻妍。
那个不被希望活着的沐旻妍,那个……被折磨了十年的沐旻妍,即使离开也在梦靥中惊醒的沐旻妍。
她不再是。
路家庭院门口,商务车里一阵寂静。
Cortana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太多话了,有些局促,咬着牙不再开口。
沐旻轩开始有些恍惚。
那些凌乱,在他的脑海里喧哗的记忆。
他想起来,当初带着那个小女孩来沐家哭闹的女子,名叫路敏。
而出人意料的是,她是大半辈子都拿着教鞭一丝不苟的路老,唯一的孩子。
沐母死后,路敏和她的女儿,名正言顺搬进了沐家。
她成了沐家新的女主人,他多了一个姐姐,取名沐旻妍。
此后十年,沐旻轩却不知该如何形容。
继母进门,他并未受半点委屈,甚至继母对自己的关怀超出了对姐姐的关心,但他又怎么可能因此不厌恶这样一个害死他母亲的人?
而其他大到打架斗殴,小到弄坏花瓶,全都由他名义上的姐姐挡在他面前。
对于沐旻妍,他既恨她,又似乎忍不住地去亲近她,他们这样度过了十年,从六岁到十六岁。
直到她离开。
得知她出国了的消息,他整个人仿佛都被抽走了意识,呆坐在房间里,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和她一起的,凌乱的记忆。
他曾试图将她找回来,却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毁了他的护照,冻结了自己的卡。这一切更是可笑的,伴随着继母为自己女儿掉的虚伪的眼泪。
而这一次没有沐旻妍挡在他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
他也是很久才确认,继母有多厌恶自己的亲生女儿。冷漠疏离,连在父亲面前的关怀也显得不过是一种形式与礼貌。
他最终不得不放弃,也从那时候开始,常常喜欢回忆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而有一次正在他陷入自己的思绪时,他的房门一如当初被打开。十六岁的他居然颇为幼稚地期待着,进来的却是一个五岁的女孩。
沐秋薏,沐家二小姐,继母所生的,他的妹妹。
奇怪的是,他记得很深,就算此刻沐秋薏代替了记忆里的她打开了他的门,她们的容貌却根本无法重合。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妹妹。
“哥哥……”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委屈。
他紧抿着唇,大步走过去,狠狠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了小女孩的大哭声,他却置若罔闻。
他知道路老的存在,就是那个时候,距离沐旻妍离开两周。
沐家的电话遍布客厅和卧房,他心绪烦乱,却正好有电话响了起来,在偌大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原本心烦,却突然希望会不会是她打来的电话,鬼使神差接起了电话,却没有马上开口。
而另外一部电话被路敏接了起来。
“你打电话来做什么?”那头,路敏不带一丝情绪问道。
“我家遥儿在哪?”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沐旻轩握着电话有些不明所以,却打定主意听下去。
“我问你我家遥儿去哪里了!”没有得到回应,那头的老人又急躁地问了一遍。
“你是在说谁?这里是沐家,没有你要找的人。”听老人状似发怒,路敏慌乱了一下,却很快平静了下来。
“我管她叫什么!你把遥儿送哪里去了!她是你女儿!”
“当初你不认我这个女儿,自然也不认她这个外孙。现在你来和我要人,我凭什么告诉你?”路敏言语里不无刻薄。
“你……”
“嘟嘟……”电话被老人挂断,而后电话那头路敏也毫无留恋挂断了电话。
沐旻轩手指握着电话,思绪万千。
电话里的老人,就是路政,水原大学终身教授。
他才知道,原来在成为沐旻妍之前,她一直和外公生活在一起,老少相依,祖孙的感情格外深厚。
而其实,除了知道她作为沐旻妍对自己百依百顺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更是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她的外公,没有了绕膝的外孙,孤身一人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颓废多时的少年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没有告诉任何人,冲进了门外瓢泼的大雨。
后来几年,他频频往返于水原和济州,时常过来和路老相伴。
路老爱书画,常常嫌沐旻轩艺术细胞匮乏,因此见了他总要摆了臭脸,训斥一顿。
沐旻轩却知道,比起毫无生气的样子,路老还有心思管教他,才更容易让人放心。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终于明白了。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等她回来。
他好像也终于明白,自己有多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