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刚才,天佑带着小冥,扛着枪,向洞外猛冲。后面的冰在不断的坍塌,坠落的冰块紧紧追在后面,不快不慢,倒像是天佑的跑过才引起的塌陷。
一边跑,天佑警惕的四处望着,身上显出隐隐龙形。周围尽是寒冰,冰洞的通道并不大,天佑却总感觉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寒冰中天佑的感知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但能感受到的也仅仅是种被窥视的感觉。
小冥和天佑早就极其默契,始终与天佑保持一米的距离,随时准备着战斗。
“你小子踹了老子一脚还想跑?飞吧你!
还有你这只死狼头。”
毫无征兆的,一道戏谑的声音出现在天佑脑后,对方速度太快了,听到声音的同时,天佑浑身肌肉一颤,只来得及在心中升起一阵凉意,连一次眨眼都还没有完成,身子便飞了起来。
一人一狼直接飞出了冰洞,慢慢上升,然后朝山林中坠去,天佑的尖叫和小冥的惨嚎划破长空,吓跑了一群不明真相的凶兽。
君子风刚刚消失的几息,便是来报这一脚之仇的。当然,顺便把天佑送走。
“啊啊啊啊啊、、、、、、噗、噗、噗。”
天佑尖叫着,落入一棵茂盛的树中,吃了一嘴的树叶,在不知撞断了多少根树枝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从积雪层的高度摔下来,以天佑的修为,必然就摔成人渣了,不过君子风给他俩裹上了一层真气,才换来只是浑身宛如散架了一般的疼痛,这样的结果。
天佑四平八仰的躺在地上,平复着刚刚上过天后有些过激的心情,还被树干撞到了肚子,胃液不停的往上翻涌。
小冥下落过程中机智的咬住了树枝,此时还挂在树上,呲牙咧嘴的想要把牙齿都从树枝上拔出来。
几线阳光准确的穿过树叶的间隙,落到天佑脸上,有些刺眼,天佑眯着眼睛看到枝叶间阳光里的天空,天佑已经有半年没有看到过如此丰富的色彩了。
每天白天都在凿冰,只有晚上在冰洞口打坐一会,赏月,听曲,想心奕北冥,想早日能够把冰层挖穿下山。
现在终于下山了,天佑歪头看了看前方,已经离木屋很近了。
调息的差不多了,天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个打挺跳起来。
“走了,小冥,回家咯。”
天佑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让北冥看看这杆长枪,检验、检验自己的修炼成果,看看又经历了半年飞速成长的小冥;也想看看心奕,自己现在肯定比心奕高不少了,不过心奕肯定更漂亮了,她最近在练一些忧伤的曲目么。
?天佑和小冥走到木屋前时,却发现北冥没有躺在躺椅上,心奕也不在,院中空无一人。
“这老头越来越懒了,一定是在睡觉。”
天佑拎着凝雪长枪朝屋里走去,嘴里嘟囔着,脸上依旧是喜悦的笑容,只是不受控制的是,心跳声越来越快,在心间也越来越重。
其实某些注定的离别,早早的便会出现在了潜意识中,在心里偷偷计算着他会什么时候到来,劝说着自己会用多久恢复,又强制着自己每时每刻都去忘记这回事。但再怎么提前想到,当真正发生的时候,依然措手不及,依然承受不住。
当天佑走到门口时,看到屋内的北冥,所有的奢望都没有用了。
北冥靠着墙壁坐在床上,枯瘦的像一把肉色的骨头,一动不动,一层眼翳遮在眼角,双眼仿佛失明了一般,定定的看着前方,已经昏花的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色彩了。心奕正给北冥喂水,一次只能喂进一小点,大量的又从嘴角流了出来。
从门口到床边不足五米的距离,天佑都不会走路了,一连摔倒了几次,连滚带爬的冲向北冥。
心奕看到天佑回来了,本就红红眼睛终于是忍不住了,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也不顾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径直扑进了天佑怀中。
“呜天佑,爷爷早就不行了,非要撑着想再看到你。”
天佑还是有些站不稳,扶住桌子,慌慌张张的把凝雪递到北冥眼前。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的说:
“爷爷,爷爷你看啊,我回来了,我挖到好东西了,一定是把神器,爷爷,你看啊爷爷。”
听到了天佑的声音,北冥脸上突然涌上一抹不正常的红润,眼睛也恢复了些光彩,体内有了一股强烈的生机,这是到回光返照了。
北冥抬起枯瘦的手掌摩擦这凝雪长枪,看着天佑,笑的十分欣慰。
“好一把神兵,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惜无魂,不过足够结实了。好小子,真是好样的,好孙子啊。爷爷看到你变强了真的很高兴,你可以出师了,出山去吧,去多多历练,回到北冥家。”说着,颤巍巍地从一边拿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天佑。“拿着我的乾坤袋,很久没打开了,里面有些药草,有些钱,还有本书,等你成年时或者悟了武道再看,里面记了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北冥眼中尽是满意之色,一口气说了很多,天佑却很不想听,猛地拍了下旁边的桌子,大声说着:
“我怎么就能出师了,我还这么弱,我刚刚还被人踢了屁股,怎么就能出师了,你要看着我变得更强啊。”
天佑使劲低着头,哽咽着,泪流满面,倔强的不去接那乾坤袋。
看着天佑没能控制好力道,被震成齑粉的桌子,北冥笑着,像小时候无数次怕天佑心奕着凉一样,用有些干枯的手掌抹掉他们脸上的眼泪。
“孩子,生死有命,爷爷我知足了。天佑啊,你要记得,不要迷失自己就好,你还要保护好心奕呢。只准哭一会奥。”
北冥的人生定格在了最后和蔼的看着天佑和心奕上。天佑拄着长枪,有些无助的双膝跪在北冥身前,心奕扑在天佑怀中,大声的哭了出来。
北冥老人,姓北冥,名北冥,几十年前便以登峰造极的龙行冥冥身法入了武道,生性洒脱喜欢到处游历广结良友,到过古族,进过禁地,甚至在天石学院待过一段时间,是闻名大陆的龙行武圣。
十六年前因为一些至今不为人知的原因与蓝迪亚斯帝国结了死仇。一众强大的神修强闯北冥家,独孤家的强者勾结神修,也趁虚而入。一番大战,北冥家损失惨重,当代的北冥家主,也就是心奕的父亲被神修强者围困身亡。不过当时北冥北冥并未在北冥家中,出现时,已是修为全废,神修强者也莫名退走了。
那一战后,北冥家族开始被独孤家压制,步步紧逼,甚至苍冥岛的一些省郡落入独孤家的势力范围,北冥家在世仙盟的地位日渐衰微。
北冥北冥从此消失,昔日的入武强者修为全废,在这个角落里度过了晚年。
正像北冥说的,他知足了,变成普通人后能够有心奕天佑两个孩子陪伴,他知足了。
夜了,天佑和心奕不知何时停止的哭泣,也不知是谁先停下的,可能是一起停下的吧。心奕很少在天佑面前流露悲伤,不想让天佑担心,天佑也总是想在心奕面前一直充当能保护她的一面墙的角色,可是有些悲伤总是需要宣泄的。
宣泄了与北冥的生死别离,然后继续互相牵念。
心奕把剩余的肉干熬成一锅肉汤,淋在白饭上,算作晚饭。天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吃这个,简单易下咽些。
天佑挖了个坟,简单的埋葬了北冥,就在木屋前,这座山下,没有立碑,或者这座大山都是碑。
饭后,天佑心奕又并肩坐在树下,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月光。
今夜的风显得有些凉,小冥缩成一团趴在那,幽蓝色的眼睛看着天佑,似乎眼中也有些水渍,像两轮洗过的蓝色月亮。
毛茸茸的小银貂趴在心奕肩上,还在懒懒的睡觉,衬托着心奕红红的双眼、精致的脸蛋,十分可爱惹人怜惜。
心奕依靠在天佑肩头,拿出竹笛,吹起一首曲子,《山中》。曲调本幽静,此时有些萧索,
天佑依然下意识的挺直着腰杆,端坐着,手中摩擦着凝雪长枪,在冰洞中时,天佑感觉到它似乎还有东西要告诉自己。
凝雪中的某些残存的意识被唤醒,恍惚间,天佑看到了一个黑袍男子的背影。
不知为何,天佑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但天佑自小生活在山脚下,必然是不曾见过的。等更清晰了些,天佑惊诧的发现,男子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第一次读过龙行功法总纲时,看到的那片深渊,那黑衣男子站在悬崖上,身前一步便是深渊,负手而立,能看到他飞舞的长发,和袍泽间滚动的雾霭,却没有言语。
黑衣男子只是站着,看着远处,不知看的是天上的明月,还是那幽暗的深渊。
分不清是枪中传来的情绪还是自天佑心底生出的感觉,那个背影明明什么都未做,却让人感到凄凉,一股极大的悲伤在他身上涌动,仿佛能够填充满脚下的整个深渊,那是一种了无牵挂的感觉,就算他现在一步跨下深渊,天佑也不会觉得惊讶。
他身上的气息,让天佑突然觉得这个男子有些可怜,心底生出的同情与压抑令人难受。
黑衣男子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像亘古不变,无人能够撼动他。天佑的脑海中多了一套枪法和一句心决。
绝伤枪法。
诸多招式中,皆只存在着“绝伤”二字的真意,与其说是修枪,不如说是练心,只有到了恰当的情景、意境、心境才能发挥出完美的枪式。绝伤,绝对伤害,绝对强大的伤害,宁愿舍弃自己也要伤敌,未伤敌,便伤己,或先伤己,再伤敌。绝极,伤极,绝伤不愧一世绝代狠人,非有大哀伤的人,不能施展出如此霸道的枪法。
绝断心诀。
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十二个字。
绝情绝义绝望,断肠断心断魂。轻飘飘的,却像重锤一般,轰鸣在天佑心头,然后藏进了意识深处。
十二个字惊了天佑心神,回过神来,又看到了眼前一尺的月光,已经到了深夜。
心奕因为照顾北冥,很久没能好好睡过觉了,这会靠着天佑,心中安稳,早就趴在天佑肩头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眼泪。
月下睡仙子,无意惹人痴。
天佑微微调整下身子,抱着长枪,看着月亮出神,回想着那个黑衣男子。
他就是绝伤么,那这杆枪也是绝伤的枪了,为什么爷爷没有看出来呢。
想到北冥,天佑忍不住抽了下鼻子,眼眶又湿了。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心奕从梦中悠悠醒来,仰起脸,扑闪的大眼睛看着天佑。
天佑歪头看着心奕,十分坚定的道:
“我要去刺杀赵长为。”
心奕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天佑,天佑被看的眼神有些闪躲,转过头去看着月光。
“我们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万一他老死了呢,我想去试一试,杀一杀。”
“我也去。”
心奕轻声说道,倔强的盯着天佑,不许天佑拒绝。
只要心奕也去了,天佑便会把安全脱身放在第一位,不会冒进。
僵持的目光斗争中,天佑不出意料的失败了,心奕明亮忽闪的大眼睛占尽了优势,天佑妥协道:
“好吧,你和小冥躲在一旁接应我,打不过,我们就一击即退。”
?少年浅尝愁滋味,味涩心头一夜间。
当穿过枝叶的第一缕阳光再次照在二人身上。那份温暖中,昨日的忧伤已经散了不少,只剩淡淡的不适。谁也下意识的都不愿再想,不愿再愁。
二人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这片山林,先去镐唐城中找个角落潜伏起来,晚上行动,夜袭镐唐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