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阳历八百二十一年,还有三天便已是新年,半夜东皇城内却提前忙碌了起来,这其中又以城中央的楚府为最。
“阿婆!阿婆在哪里?”一个身着锦服,周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胡扯着喉咙喊道。若是平常时候让周围人看见平素里最重仪表的楚府大管家的这副样子,即便不敢当面取笑,也定会成为他人生中的一大黑点。
此时却是无人在意这些。楚府上下,不管是那些身着统一仆衣的下人,还是那些套着宝衣,浑身上下灵光闪动,将周围数丈照的几近纤毫毕现的嫡系族人,皆是一路小跑,偶尔还能道道闪动的光华从天空中一闪而逝。
“大管家,阿婆已经进到少夫人房中了!她要小的跟您说声,要您小声点,不要惊扰了少夫人。”一个小厮打扮的下人硬着头皮蹭到那锦服山羊胡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心中不知暗骂了那不通事理的阿婆多少遍:就算要人传话,也没必要找自己一个专门扫地的小厮!传的还是这种话,一个不小心被大管家迁怒,那可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果然,山羊胡大管家一听,脸色立即涨的通红,连带着喊话的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什么,让我小点声?那个老太婆看我不顺眼就直说!她知不知道......”眼角无意中瞥到了那间他围着转了整晚的小屋子,吼了一半的话却是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心里如同吞了只苍蝇一般,明知道在阵法的保护下外面的什么声音都传不进去,十有八九是那个平素里便看自己不顺眼的老太婆故意这样找自己茬。但万一要是真的惊扰了少夫人,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想了想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冒这么大的风险,况且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没必要跟那些女子一般见识。
再说,那老太婆也算是一个女子?他不无恶意的想到。
铁青着脸,大管家手上轻轻挥了挥,道:“都停下来,小声点!要是惊扰了少夫人,小心老夫扒了你们的皮!”嘴巴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却是小到了几点,周围众人只是堪堪能够听见。
一声令下,周围众人纷纷停了下来,却是没有如平常般纷纷散开,而是远远的望着那座小房子,皆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带着几分不安与期待。
大管家习惯性的捻了捻自己的那撮山羊胡,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轻轻咳了一声,将人们的视线引了过来,道:“迎生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大管家。”众人中,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出来,“已经送到少夫人屋中了。”
“嗯!”山羊胡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别扭,又道:“祝生礼有人去做吗?”
“大管家,您忘了,祝生礼阿婆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一道清朗中带着丝丝笑意的声音从人群中一个身背宝剑的十七八岁青年口中传出。
“楚冬寒,就你话多!”大管家狠狠瞪了那青年一眼。
那青年却也不恼,笑嘻嘻的说道:“有阿婆在,您老就放心吧!你说是不是,颖儿?”他偏头看向一旁的绿衣少女。
他口中唤作“颖儿”的少女不住点头,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没错,”她笑嘻嘻地道:“说起来,好像就连大管家都是阿婆亲手接生的呢!”
大管家面色一黑,刚想开口数落这两个不知道尊重老人家的后生一番,却听见“吱呀”一声轻响,那扇他始终留了一番心思的门缓缓而开,一道人影缓缓走出,转过身去将那门轻轻合上,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却是个身材富态,面容普通、脸上却有些严厉的老妪。
众人齐齐围了上来,却始终没人敢第一个开口,可见其平素积威之重。就连整晚上威风八面,指手画脚的大管家,此时却也不自觉的气短了三分,不敢轻易冒出头来。
过了半晌,还是楚冬寒沉不住气,率先走了出来,却也远没有了刚才的随意。他先是朝着那老妪恭恭敬敬的做了一揖,这才规规矩矩的问道:“阿婆,不知......”这位老妪竟是他们刚刚谈论时口中的阿婆。
阿婆面容微微缓和了一下,口气却是依旧生硬无比,“生了,是位小少爷,母子平安。”顿了顿,看了看围上来的众人,朝着大管家盯了一眼,口中又道:“少夫人,小少爷已经安睡,里面自有下人照顾,你等速速散去,不要惊扰了!”
“自然,自然!”众人齐刷刷的点头,小心应和道。
点了点头,阿婆竟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身后一群人面面相觑。
眼见阿婆离去,大管家也摆了摆手,喝到:“都留在这干什么?没听见老太婆说的吗?散了散了,都散了!”说完,也背着双手,踱着四方步缓缓离开了。听闻母子平安,他的心情也是不错。
“您也就敢在背后这么叫了。”楚冬寒嘻嘻哈哈的说了一句,便拉着那唤作颖儿的女子飞快离去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不远处的一间阁楼里,两道人影并肩而立,静静的站在窗前,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映在他们的眼中,却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动容,惟有当阿婆说出“母子平安”四个字的时候,才如同商量好了一般,一齐松了口气。
转过身来,借着屋内明亮柔和的灯光,方才能够看清两人相貌。
一人长发青衫,身材修长,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眼神明亮而锋锐,犹如月下闪烁着丝丝寒芒的宝剑,此时其中却是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一支玉笛毫不留情的霸占了那本应被他视若生命的宝剑的位置,此时正在他的左手间轻轻摇晃,让原本如剑般的气质凭添了几分温润。
另一个中年人却是比那青年还要高上小半个头,略显壮实的体型竟给人一种厚重如山,苍劲若松的感觉。一双虎目虽没有那青年的锐利,却是波澜不惊如同平静的海面。一身锦服,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气度,一看就是常年身居高位之人。
若是有楚府之人在此,定会一眼认出,此人竟是楚府府主,亦是这偌大东皇城的城主,楚悟山。
今日正是他的独子楚端青之妻的临盆之日。偌大楚府,却是为了那刚降生的小家伙忙了一夜。
两人谁都没提刚刚诞生的那个小家伙的事。
屋里,楚悟山踱着步子考虑了半天,这才斟酌着语气缓缓说道:“端青,你今年多少岁了?”
“孩儿今年已经三百有三了。”楚端青与其隔着一张八仙桌相对而坐,从容不迫地烧了一壶茶水,一边为两人添茶一边说道。
“三百多岁了啊!”楚悟山有些感慨,“以前那个半夜偷偷起来在屋顶练剑的小屁孩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啊!”看着茶杯中升腾而起的雾气,他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
楚端青添茶的动作一僵,苦笑两声,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楚悟山接过刚刚泡好的茶,舒服的抿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眼中有些欣慰,突然说道;“你爷爷在七天前刚刚突破化神境。”话一出口,楚端青手中茶壶猛地一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爷爷?爷爷他老人家不是在十年前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楚悟山接过他的话来,看着自己儿子眼中闪过的震惊之色,心中有些得意。
楚端青亦是心思敏锐之辈,在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心神震动了一下,心中念头便已是飞速闪动,
“假死?!”
楚悟山眯着眼睛笑了笑,点点头,也不说话。
“太好了!”楚端青兴奋地敲了敲桌子,“爷爷竟然突破了!这样一来,我们这一脉也有化神境坐镇了!”笑嘻嘻添了一句“我以后出去惹事再也不用束手束脚了!”
楚悟山脸上笑容一僵,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小兔崽子,老子给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还想出去惹事!”
嘿嘿一笑,楚端青刚想说些什么,脸上神色却是一暗,“不对,若是爷爷七天前刚刚突破化神境,如此说来,爷爷年纪已经……”
“已经将至千年大限了吧?”
楚端青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念头微微有些失落,忽又振奋起来,说道:“爷爷已至化神之境,那天杀的鬼东西,未尝不可摆脱!”
楚悟山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我辈修士,自当有此心态!”
细细品了口杯中灵茶,半晌没出声,忽而冷笑了一声:
“‘楚家三脉,岁不过千’,你当真相信这世间有如此诅咒?”
楚端青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难道不是?”
“若是诅咒,当以灭绝血脉为目的,若是‘岁不过十’我还可以理解,岁不过千是个什么意思?当今世上,人人修真,寿命可达千年者又有几人?”
抬头瞅了眼自己的儿子,看他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强忍住上去再拍他一巴掌的冲动,大手一挥,道“假的,都是假的,什么诅咒,什么岁不过千,都是假的!”
“假的?但是外界都说...”
楚悟山终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外界说什么就是什么?外界要是说你是头猪,你就是头猪?”
”......”楚端青哑口无言。
“所谓的这个诅咒,不过是你...嗯,让我想想...”楚悟山顿了顿,口中念念有词,“第七代是你,第六代是你爹,第五代是你爷爷...”
数了半晌,还是没弄清其中的辈分。
“嗯,反正是我楚家的第三脉老祖想出来的假死隐居之计,到了一定岁数,便可自行摆脱那些俗事,该隐居的去隐居,该历练红尘的历练红尘,省的我们这些后人还得千方百计地找理由去‘死’。”
说到这里,他脸上换了一副沉重的神情,仿佛想到什么,谈兴顿时大减,有些兴意阑珊地摆了摆手,转移了话题,“等以后,你就知道我们的祖辈到底为我们承担了什么!”
“我孙子也生下来了,你给取个名字吧!”
楚端青回过神来,渐渐消化了父亲刚刚的话,看着窗外刚刚露出小半的太阳,心中忽有所感,“爷爷既成化神,我楚家便已有了三位真仙坐镇,不输天下任何世家半筹,便如黎明之时,朝阳初升。我儿既生于此时,当以名记之。嗯,就叫楚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