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冯氏安排完自家的事情都会到王宅帮忙。幸好有她,否则单是闻讯上门探病的玉蓉和王方都应付不来。
王忠民不理俗务,他的心思全扑在岳云身上了。珍藏的药典被翻烂了,能想到的法子都用尽了,就是无法将病人唤醒。怎么办呢?寒冬腊月,一壶凉茶下肚仍旧觉得胸中燥热。“修道,修道,修了这些年,依然是个凡夫俗子啊。”王忠民叹了口气,推开门,恰巧看到王方从岳云养病的净室出来。
“父亲。”王方施礼。
“嗯。应祥怎么样?”
王方摇了摇头,顿了一顿,道,“父亲连日劳累,歇歇吧。儿子近日得了新曲,想请父亲品评。”
“新曲么?好啊。你自度的?”王忠民不忍拂儿子的孝心,遂摆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和颜妹妹一道琢磨的。”
“如玉?”王忠民沉吟。岳云重伤,那姑娘除了让仆役送来一支百年人参,并没有再登门探视,也不知是定力太好,还是说,原本就是个无情之人。
“父亲,儿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王方支吾道。
“但讲无妨。”
“应祥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儿子想,要不要找颜妹妹过来,跟他说说话,也许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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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为什么?”得知王忠民与岳飞联袂造访,银铃立刻生出某种不详的预感。
“岳公子的事情,王郎君说想请你帮忙。我把他们让到书房了,安国陪着呢。你,见还是不见?”秋娘说完,忧心忡忡地望着银铃。连日来,公主每到夜深都会对着烛火发呆、辗转反侧难以安寝,秋娘不敢劝她,只能向上天祷告岳云早些康复。
银铃默不作声地走到妆台前坐下,随手抓起一串珠链捻着,许久才颤声问道:“他,不好?”
“没说不好,就是一直昏睡不醒,不能如常饮食。”
“啪“的一声,珠链断了,莹白的珍珠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不,不是。他要死了,秋娘,他要死了!”银铃哭了出来。岳飞和王忠民并不知道她的本事,这种时候登门相请,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想他死,哪怕他痛恨女真人,哪怕他要和什么巩家的娘子成亲。
秋娘唬了一跳,赶紧过去将她揽到怀里,“不会的,怎么会呢?真要到了那一步,你可以救他啊。”
“不,我不能。秋娘,他是大金的敌人,他要踏平上京。”银铃呜咽着。
“什么?”秋娘愣了。赵氏,终于鼓起勇气要雪靖康耻了么?
“什么时候?”秋娘强压心中激动。
“他说的,他说,早晚有那么一天。”
银铃这么一说,秋娘明白了,不过是少年人建功立业的豪情罢了。她叹口气,苦笑道,“傻孩子,那能当真么。你怎不说岳侯爷还写了“满江红”呢?江南一直遣使请和,如果和议达成,宋金就像以前辽宋那样,相安无事,还打什么仗。”
“可是宋朝人不守信义。而且,而且我看到了。”银铃仰起头辩驳。
“看到什么?看到岳公子带兵闯进上京?”秋娘拿出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泪,“快别胡思乱想了,客人还等着呢。你要不要见?若是不想见,那我……”
“不不,我见。你帮我梳妆。”
竹园的书房里,既有古籍善本,又有各色鲜果香茗。等候的功夫,王忠民挑了本书翻看,岳飞手捧茶盏,却是一口未饮。
得知王忠民欲往竹园求助,岳飞当即决定同行。一则,为父者亲自请医显得郑重,二则是为了儿子的婚事打算。
因为当初张浚对颜娘子来历存疑,岳飞曾经在竹园四周安排了暗哨,但除去人家自承的“世居河北”,勘查所获只有“深居简出中规中矩”八个字。不相干的人,又是无害的女子,打探人家身世终非君子所为,可若要结秦晋之好,身份不明,如何求娶?
岳飞记起一件事。朝廷拔擢名门后嗣,各级官吏均有寻访举荐之责。前不久,地方守臣找到一位颜真卿的远房子孙,据那人讲,颜氏宗族早已离散,天南海北不知都去了何方。能够轻易拿出颜鲁公真迹作礼物的,又姓颜,莫非是陛下求而不得的颜公嫡裔?眼神扫过伫立一旁、神态端肃的管家,岳飞终于知道为什么岳云说他与众不同了。这位黎先生,除了硬朗不似内宦阴柔,言行气度都像极了官家身边的中贵人冯益。此念一生,岳飞竟真有种身处内廷的感觉。怪哉……
换过两盏冷茶,主人终于来了。见过礼,王忠民也不啰嗦,直接讲明来意。
王方的提议,王忠民觉得大可一试,但对方是未出阁的少女,岳云又在和别家议亲,所以王郎君另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某猜测应祥是神魂受损所以昏迷。以前听如玉的琴,有收摄心神之功,或许可以帮他。”
“这……”银铃看向岳飞。
“请姑娘援手。即便治不得,也算是,了犬子一桩心愿吧。”岳飞说罢起身,朝颜氏母女深深一揖。他知道,因为冯氏的关系,儿子的近况瞒不过颜家。因此,有些话,他这个做父亲的若不挑明,人家怎会让清清白白的女儿去蹚浑水。
“少保折煞我们了。”秋娘赶紧还礼。
“是岳某唐突。但请夫人放心,有岳某在,断不会叫令嫒受委屈。”
雪越下越大,地面上留下的车辙、马蹄、脚印旋即被雪花覆盖、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那些车马行人从来未曾经过,也不知他们将要去往何方。
车马在王宅门口停住。王忠民打头,众人鱼贯而入,尚未到厅堂,就见王方急匆匆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爹,快去看看应祥,他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