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四周悄然无声了,时矜也放下冷了脸,放下羹匙。
碗中的馄饨只剩了几个,碗底上的字也赫然显现。
“春闱考题,白银千两。”
字是红色的,埋在白色的馄饨里甚是显眼,但不知为何,半盏茶后,字迹在慢慢变淡,然后消失。
这样鲜红的字直接消失在汤里,这让几乎把馄饨吃完的时矜几欲作呕,这应该是一种特殊颜料,遇到空气后就会消失。
看看四周刚刚相聊甚欢的几位贡生都一律默不作声,还有三四个闲汉不知发生了什么,悄悄看看四周紧张的氛围,把剩下的馄饨一口吞完,碗一放,扔下几文铜子慌里慌张地就走了。
看来这“碗”还是看人端的,时矜眯着眼看向一直在一旁忙忙碌碌的中年夫妇,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学着容景,一脸“沉重”地看着那个碗,同时也在心中思索,这么隐晦的手段不可能是容煊使出来的,应该是魏远。
这个老狐狸狡猾的狠,无凭无据的一个碗怎么也指证不到他头上去,这招一使,他是既得财又得人。
不过即便位高权重如宰相魏远,也不是说碰试题就能碰的,窃取试题的肯定另有其人。
这个人必须能够接触到春闱考题,职位不能太高,头上有个替罪羊最好,出了事儿也很难怀疑到他头上。
每年的春闱都有三个主考官,九个复考官,十几个监考官,几十个杂役,可以接触到考题的人多至一百来个。
但在东陵,私自泄露考题是足以进天牢的大罪,轻者族人永世不得参加科考,重者诛杀九族。
科举是寒门子弟飞黄腾达的唯一路径,若是永世不能参加,这户人家就会永世抬不起头来。
一般人极少会参与到春闱这样的事里,即使是参与者,也是小心再谨慎的,这对看起来老实的不得了的夫妇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
一阵沉重的沉默过去,还是话唠黄
飞最先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再给……给我来一碗馄饨。”黄飞举起手中的扇子向那对老夫妻招了招手。
司徒羽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黄飞咽了口唾沫,一直盯着灶台。
老爷子先是抬眼,用他那混浊的眼睛看了看黄飞,那眼神犀利的简直不像一个中老年人该有的,黄飞差点就要拔腿跑了。
老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黄飞,才收回眼神,用他刚烧完火的黑漆漆的五指从簸萁里抓起一把馄饨,用力之大连手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馄饨也粘成一坨直接被他砸进汤锅里。
大婶现在完全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看着所有人,这是怕他们跑了不成?
这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老爷子的身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他才起身用爪篱捞起会煮烂的馄饨,从底下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一个黑漆漆的粗瓷碗,把馄饨扔进去,舀了勺高汤,什么也没加,就端给黄飞。
“一千两。”阴冷的声音让黄飞下意识的从胸口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见老头还是盯着他看,那目光像毒药淬过的尖针一般,才赶紧的伸手把银票向他推推。
虽然一千两对他们黄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也就这次老爹为了讨好司徒羽才舍得给他这么大一笔银子。
想着如果能攀上司徒家就好了,他还有个如花似玉的表妹,将要作为礼物献给司徒羽,成为攀附司徒家的筹码。
但是,凭什么啊,不就是南山的出来的人,还挂着个祖上传下来司徒名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来了这都城,谁还怕了他们南山司徒家。
等他知晓了春闱题目,让他老爹好好找个穷酸秀才写篇文章,自己再给它润色润色,就算不得个状元也是个榜眼啊,到时候就是司徒羽来巴结他了,黄飞美滋滋地想着拿起汤匙,看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瞧着他,不禁心中乐开了花,舀起倆馄饨就塞进嘴里,飞快的吃着,最后把汤一口气全喝完了。
最后迫不及待的把碗翻过来,对着微暗的油灯仔细看了看,最后得意的笑着将碗扣在油腻腻的桌子上。
然而,利欲之心人皆有之,眼看着大好前途就在眼前,哪有不动心的理由。
黄飞隔壁桌的一位绿袍书生,端着自己的碗笑嘻嘻地坐到了黄飞旁边,接着便开始众目睽睽之下的套近乎。
“这位公子哪里人氏啊?如此豪爽。”绿袍书生的穿戴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穿的起的,但却对这奇奇怪怪的馄饨还有着怀疑之心。
“不才,邸州人士。”黄飞撇了他一眼,他老子可是邸州知府,在邸州,他横着走都没人敢出一声,这不,连会试都不用考就直接成了举人。
以后就是堂堂的状元郎,巴结他吧,连高高在上的司徒羽都会巴结他的。
“邸州出人凤啊,兄台可是邸州的黄*****袍书生堆着脸笑,一双三角眼不住的往那个碗上瞟。
“正是在下。”黄飞没想到自己在都城也挺有名气,不过他还不傻,知道这个人是为了春闱题目来的。
不过,现在碗底的字迹也应该消失的差不多了,他想看也看不成。
“久仰久仰,不知黄公子可愿意去寒舍坐坐?家父与令尊是早年相识,一直希望知晓令尊近况。”绿袍公子作了一揖,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了。
“令尊是?”黄飞疑问,他爹在都城的“旧相识”多了去了,谁知道他是哪一家……
“家父姓张,是翰林院的编修,不及黄伯父贤良。”张生摆摆手道。
一个从七品的编修,当然没他爹官儿大,不过好歹也算是相识,去他家坐坐也没什么。
“哪里的话,家父生性豪爽,不在意这些,既然张兄盛情,那在下就叨扰了,还请张兄带路。”黄飞站起身,附身向司徒羽告了声罪。
“实在是抱歉啊司徒公子,偶遇旧知,黄某款待不周,还望司徒公子海涵。”
司徒羽却是像没听见一般兀自坐着,脸上神情难测。
黄飞就当他生气了,不禁暗讽一声,什么南山司徒,器量也就这么点儿。
“黄兄请。”张生举袖开路。
“好。”黄飞一挥衣袖,不再理会司徒羽。
谁知,带头的张生一踏出小摊子,异变突发,众人只觉一阵劲风刮过,张生就被狠狠的踹到小摊子对面的墙上了。
时矜暗自心惊,虽然她早就知晓这对夫妇不太寻常,既然敢把春闱题目说出来,就不会轻易放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要么买题目,成为共犯,要么被拘留吃点儿苦头,等过了春闱才会被放出来。
张生想从黄飞嘴里套出题目是不可能的,魏远既然敢公然贩题,那就一定谋划的万全,万一有人买了题后在卖给别人,抢了生意还容易暴露自己,这么愚蠢的事情他不会干的。
张生不过是给个下马威罢了,一个敬鸡的猴子。
只不过,令她在意的还是这个深藏不露的老头子,刚才的招式完全看不清,恐怕容景还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