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秋兰国。
“鬼石山一战,秋兰国主东拔龙城战败,按照契约,秋兰国割地三万平方公里于火图国,国主东拔龙城关押鬼石山四十八年。秋兰国主由东拔龙城之子东拔野继任。”
宣读之人一身紫金衫袍,声音洪亮。
一个蓬发之人,个子很高、背脊挺拔,胡须不长但根根直立。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衣衫破绽。
这个人便是东拔龙城,刚刚战败,来不及任何休整便要被带走关押。
“褚雄、司南,野儿还小,秋兰的事情你们要多费心。此去四十八年,别等我回来。”
“国主!”
哗哗哗!
秋兰卫队潮水一般跪下。
“送别国主!”秋兰国未来得及送别的子民也在各处跪下,鸦声慑人、黑云如塔,整个秋兰国一片哀声。
沉重的镣铐带着决绝的遗响,东拔龙城步履锵定,他行了十余丈,缓缓回过头来,目光锁定着秋兰国的最高处。
那是一座二十层高的瞭望塔,塔顶立着一个少年,少年双目惘然,表情也已凝固。在他的心中,父亲高大威武,一个人可以罩住整片秋兰国土,他是秋兰国的天。
而今,他被这般带走,沉重的镣铐、破败的衣衫、伤痕、血迹、不甘的心绪、强压的怒意……
少年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留着短发、穿着利落,他就是国主东拔龙城惟一的后人——东拔野。
走了,走了……
四十八年后,那已是八十八岁的老父……
四十八年后,已是六十多岁的东拔野……
这个国家本就很小,放眼望去,一片匍匐,那是子民对国主的爱与不舍。
没有硝烟却尽处是硝烟,乌鸦正合时宜地大叫、肆无忌惮地盘旋,仿佛每一只都散烈出一片氤氲,它们笼罩在秋兰国的上空,统治了一个国家的情绪。
暴雨来了。
刀子一样的风、棱锥一样的雨。
人们的情绪更被感染,仿佛苍天也不舍国主的离开,暴雨、泥泞、顿地、哭嚎,一片绝望。
“从此之后,他们真的要靠我了么?”
咔咔咔——轰隆隆——
闪电与惊雷无忌横行,深蓝的苍穹释放着无可臆测的威能,似要吞噬这片世界。
雷声越来越大,侵袭着所有高地,发出骇人的轰鸣。
一切都是雷雨的节奏,就在这时,一个瘦削的身影从秋兰国最高的瞭望塔坠落下来……
“少主!”
……
横烈的雷暴在火图国的人来看更像是一场洗礼,是格局裂变的信号,天晴之后便是一个从未有过的世界。
议事大厅摆下大宴,国主赤厉与群臣赏乐对饮。
“哈哈哈!秋兰国剩余土地不足从前一半,再不是我大火图的对手,迟早吞并他们!”
“此地割地乃是东部六城,是秋兰最为富庶之地,明日他们便要举国迁往开发有限的西部,想想真是一场有意思的旅程啊!”
“督师此言何意?”
“秋兰国土虽失,但子民犹在,我东部六城可不是那么好待的!”
赤厉点了点头,“明日清早,驱逐秋兰!”
……
“少主!少主!”
东拔野幽幽醒来,他的左臂被厚厚的绷带缠着,动了一动仿佛灌了铅般沉重。
“少主,感觉怎么样?”司南焦急问道。
东拔野缓缓坐起,“重,好重。”
费了好大的力,东拔野才把左臂抬了起来,他把手掌的绷带缠开,整个人忽然僵了住!
但见此刻东拔野的左手,变得荧黑锃亮,像一只“铅手”!
“这……”东拔野快速将整条手臂的绷带扯开,移目而望,从肩膀到指尖,他的整个臂膀浑然一色!
奇异的是,黑色手臂与身体的连接毫无问题,只是像染了颜色。
看着东拔野如此利落的动作,司南轻声问道:“少主,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东拔野微微摇头,“没有,就是很重。”
褚雄与司南诧然对视,要知道东拔野可是被雷暴击中,正常情况无论劈中哪里都会成为灰烬,怎么会生出这么一条奇怪的手臂?
“少主,你再感应一下,真的没问题吗?”
东拔野握了握手掌,虽然缓慢,但明显可以支配,他又捏了捏肩周的“连接之地”,发觉并无痛感,“雄叔、南叔,你们放心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从眼前来看似乎不是一件坏事。”
父亲被带走,秋兰将要迁徙,如果这一条手臂也意味着灾难,东拔野也认了。
司南短暂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拿着一个黄色的针织手套,“少主,有人的时候要戴上这个,手臂若是有什么反应一定要和我们说。”
东拔野点了点头,戴上了手套。
司南暗着脸色说道:“少主,按照条款,东部六城要割于火图国,秋兰东部的人必须要迁往西部,东部大概有四十万人口,这么多人一下子汇到西部会出现很多问题。”
“南叔的意思是?”
“我们先把火骨轩、六合堂的所有匠人派往西部,在那里以最快的速度兴建基础设施。”
褚雄道:“我也建议匠人和壮丁先行,一方面把几个主要匠铺的材料运走,另一方面到了西部及时开垦。军队负责保护老幼妇孺,作为第二部分迁往西部。”
哒哒哒哒哒!
促烈的马蹄声突然传来。
“少主!不好了!火图国发兵来了!”
“来了多少人!”褚雄忙道。
“足有三万多!整个火图的军队都出动了!”
顿时间,褚雄和司南紧紧闭上了眼睛,若单论军队的战斗力,秋兰国就算打不赢,对火图军队来说也绝对是硬仗。
但此时根本不能出兵,因为秋兰有百万平民。
司南大叹一声:“少主,无论如何不能开战,没了土地可以争回,但没了子民,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撤离吧。”
秋兰国与火图国接壤,洪水尚未完全退去,大片的泥泞中,秋兰子民开始撤离。现在这是火图的领土,很快,火图国军队便控制了这里的全部财产。
秋兰子民几乎赤手迁徙,火图军队在后面大肆追赶,只用了五天时间便把秋兰子民赶出了新的边界。
这是大量死亡的五天,有的累死,有的饿死,有的被战马活活踩死,像狼群追赶着麋鹿。
百万人折了近一半,人们聚在一起,这是他们的国土了,但死亡还在持续。
母亲挽着死去的孩儿,泪水打在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上,妻子抱着丈夫的残肢嚎啕大哭,她固执得要给丈夫接上,丈夫在笑与痛之间爱抚着妻子的脸颊。
“啊!!!”
破败的马车上,传来一声怖人的大喊!
东拔野流着血泪,那是真正的血水,腥烈的滋润着干裂的嘴唇。
十二年间,他是这个富庶国度的少主,是这个国家最幸福的少年。而今,短短五日,他见到了天地间最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