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还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大肚子的女人,是半路遇到的,沈爸回去的时候,可以顺路捎她一截。但其实有几次我都看见说说利用后视镜望着那个大肚子的女人,一副难过的,痛心的,轻度绝望的,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她的视线总是在对上我的视线后,鲤鱼游水般,逃开了。
车子行驶了接近三个小时才到符百晓说的农园。
车子一开进去,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有种被人骗上死刑场的感觉。
符百晓站在玻璃别墅外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来迎接我们,沈说说率先下车,符百晓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但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我后,就有点撑不住了。
“晓晓,你确定这里会有飞碟吗?”沈说说一边打量着四周至少称得上是方圆百米的农田,一边不确定的问她。
符百晓没空搭理她,冲到我身边,咋咋呼呼的问:“你怎么来了啊?”
这种不欢迎的语气让我感觉特别的不爽,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有赌气想要转身离开的冲动。
符百晓虽然这样说,还是主动的拎过我的旅行包,掂量了一下说“其实你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来的,你可以用我的。”
我的心又不争气的暖了一下,符百晓是个特别讲究的人,衣服也好,头发也好,大多数东西,她都不愿意别人碰一下,就连沈说说偶尔触碰到了底线,她也会三分真的生气。
沈说说和他爸说了几句话,他爸笑呵呵的说“我保证我保证!”然后抬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沈说说下意识的躲开了。
沈爸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
沈说说望了望漆黑的车窗后隐没的女人身影,心里突然沉的厉害,也没说什么话,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的说“我们走吧。”
我和符百晓对视了一下,觉得这小妮子心里肯定憋的有事。
陈与陌透过玻璃,远远的看到沈说说的身影后,欣喜若狂的拉开玻璃门冲了出来。
舒有意,许息灯几个人随后走出来。
“小胖子——小胖子——”
沈说说一个眼神瞪过去,正想要张口吼他叫什么叫。但她张开了嘴巴,一个也说不出来。
偌大的玻璃别墅,远远望去,灯光辉煌明亮,像是蓄满夕阳的透明器皿,悲伤就快满溢出来。
乌云终于罩全了碧蓝天空。
冷风粗暴的扫过来。
从厚重的云层之上,传来滚滚雷鸣声。
轰隆隆,轰隆隆,如同死神擂响了生命的皮鼓,死期将至。
沈说说陡然停下脚步,她脸色苍白的厉害,双唇血色尽失,像是从病床上爬起来的尸体般,被风推着,摇晃两下,然后沉沉的向地面砸去。
灰色的风,将一切都吹的斑驳,像是许息灯最钟爱的素描画,他笔下的世界,从未有过色彩,遇到沈说说之前没有,遇到沈说说之后也没有。
像是灰尘堆建了一个王国,颓废也好,华丽也好,终将抵不过一阵微风的轻抚,便会倾覆。哪怕是她随便的一个绊脚,都足以颠覆他苦守的王国。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会死掉,所以才会第一次明白心如刀绞的滋味,也能相信文字里‘痛的不敢呼吸’的形容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才会忍不住热泪盈眶,喉咙硬如铁般难忍。
——那个时候,我突然间就能释怀对你的喜欢了。
——哪怕是不同城市,不同国家,但只要你活着,我们就会永远的在一起。
——我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这,就已经足够了。
**
符百晓二大爷家的别墅,除了豪华,奢侈,辉煌之外,完全没有看头。对于还处于青春期的我们来说,还不如一个二流的游乐场来的欢乐。
不过以这里作为我们暑假的完美ending,这还是可以的。
“OHNONONONONO……”符百晓端着一杯碧螺春,挺直腰杆坐在沙发里,对我们慈祥的微笑,她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但说出的话可没什么不好意思。
“那个……怎么说呢,虽然我知道,当面打破别人对幸福的憧憬,这是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事情,但,还是请你们允许我必须得这么做。”
她的表情极其诚恳,眉宇间都把法令纹皱出来了。
我默默的靠近过去沈说说,跟她咬耳朵“你说慈禧当年赐死肃顺,会是这样的表情吗?”
“……”
“你怎么不说话?”
我扭过头,看见杜利辛一脸的茫然。
“耶达,说说在邻近的医院里挂点滴呢,才两天而已,你怎么就忘啦?”
“……”
是啊,怎么就忘了,那天她突然倒地后,我们一个个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特别是陈与陌和许息灯,当初就愣在那里,一脸震惊。只有舒有意保持清醒的抱起缩成一团的沈说说,沉着表情对江千优说“你别哭了,说说没事。”然后又问符百晓医院在哪儿。
在符百晓潜意识里指了指方向后,他脚下生风般,抱着沈说说朝着医院的方向奔跑过去。
而我们也在反应过来之后,陆续追了过去。
我们在急救室外等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陈与陌一直呆滞靠在门边,如果不是他微微眨眼的动作,我都认为他就这么站着死了。
江千优和杜利辛抱成了一团,杜利辛更是因为害怕而乌乌啼啼的,舒有意有那种掌握大权的能力,也许平日看不出来,但真出事情了,他绝对是这群人中的主心骨。
杜利辛呜咽的声音,把舒有意担心的心境闭上到了极端,他走到杜利辛身边,沉着脸色,略带戾气的说“你能不能别哭了?”
杜利辛满眼泪水看着他,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鼠。
也许是注意到自己语气的不善,他凝眉,缓下阴沉的脸色,又添了一句“说说不会有事的,你别哭了好吗?”
江千优也觉得这么哭哭啼啼的不太吉利,拍拍后背安慰着她“别哭了利辛,说说不会有事的。”
杜利辛怯生生的寻求安定:“真的吗?”
江千优点头,“嗯。”可她这一点头,就把泪水点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臂上,她不动声色的擦去。
乔漉装作没看见,撇过头,柔情似水的看着哭丧着脸的任筱泉。
至于乔漉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完全是因为符百晓的推理:江千优看到乔漉会开心吧,沈说说看到江千优开心也会开心吧之类的……
而现在的符百晓,她收拢了所有的表情,像是一副沉浸水里的水墨画,湖水洗去了所有的墨迹。她静静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若有若无,她应该是除了舒有意和穆生之外,第三个冷静的人,哪怕是平日里处之泰然的许息灯,他的镇定里也有一丝他刻意压制的紧张与害怕。
穆生一直蹲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白炽灯下,她自己墨泼般的影子。
大约半个小时后,医生推门出来了。
医生奇怪的扫了一眼我们一群人,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我们并不像电视剧说的那样,疯狂的,不安的扑过去询问她怎么怎么样。我们都很镇定的望着医生,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似乎是看出我们这群孩子抵抗不安的心理,医生摆手笑笑:“没事的没事的,小丫头胃病犯了,加上神经紧张引发了胃痉挛,刚刚给她打了一针麻醉,现在睡过去了。”
我们紧张的神经依然无法松懈下来。
只有舒有意他沉稳了问:“需要住院吗?”
“需要挂两天点滴看看情况,胃病这种病可大可小,我建议你们还是留院观察两天,而且病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也不是很好。”医生推推眼镜,沉吟片刻,“你们中间有病人家属吗?跟我过来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吧。”
舒有意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应声:“我跟您去。”
在我们涌进病房里的时候,陈与陌止步在病房外,惊恐未定的朝里看,却不敢踏进一步。
的确,病床上的沈说说略显死气沉沉的,苍白的肤色还未重新红润起来,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从病房的玻璃门望过去,也许是灯光下,那床雪白的薄被泛出毛绒绒的光芒,我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你不进去吗?”我问陈与陌。
陈与陌期期艾艾的朝里面望了一眼沈说说,顺着墙壁忧心忡忡的颓下去。
“我害怕……”陈与陌抱着双膝,声音哽咽“……说说万一醒不过来了要怎么办呢?刚刚我满脑子都是说说她,她,她……我,我觉得,我觉得,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陈与陌肩膀在灯光下,微微颤抖着。
应该是哭了吧。
即使是关紧了嘴巴,从他的胸腔里,依然沉闷的渗出一两声,低低的,痛苦的呜咽。像是岁月长河里,寸寸灵魂的悲鸣。竟让人觉得是那样的沉重。
这份喜欢,这份害怕,究竟是怎样的蚀骨,又入心几分呢?
因为她总是那样向阳,总是那样笑容满面的样子,以至于让陈与陌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最毒的诅咒,生死别离。
在她倒下来的那一刻,陈与陌才明白,说说也是一个普通人,她会老,会死,而自己也会。
“我不想她死,”陈与陌带着哭腔,任性又无理的说“我就是不想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