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脆的鸟鸣将陆赞的思绪从昨晚的情景里拉了回来。他抬眼望去，见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掠过廊檐，追逐着飞向花园深处的树林。
仰头凝望着鸟儿飞去的方向，陆赞的脸上渐渐浮出释怀的笑容。
淑仪，爸爸的小雏鹰，你也该飞向那更广阔的天空了。魁君，你一定赞成我的选择，你也会在远方守护着我们的女儿吧！
回过神来，正好瞧见对面的师徒二人已经完成了晨间的练嗓。陆卿汉将琴放进木匣里收好。陆淑仪则拿起石桌上用小茶炉温着的茶盏恭敬递的递给陆卿汉，卿汉双手接过，微微颔首，温和的道：“好了，你先去书房练字吧。有空也练练双手齐书，虽不是什么要紧的功夫，却也能为你今后在演绎人物的时候增添一些色彩。”
“好，师父有命，徒弟一定尊崇！”陆淑仪有些俏皮的笑答道。说完便步履轻快的朝花园外走去，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
这边陆赞见淑仪走了，才走下回廊，朝仍旧坐着喝茶的陆卿汉爽朗的招呼道：“卿汉兄。”
陆卿汉转头见是陆赞，倒颇为意外，放下茶盏热情的道：“卿风啊！你怎么回来了？”
卿风是陆赞的字。因着他近一年多都在张督军的军队里任副总指挥，常驻杭城，所以极少回家。这次也是被陆柬之一封家有要事的电报给“骗回来”的，昨天晚上才到的家，不止陆卿汉不知道，陆淑仪也还不知此事。
“我自然是为我的宝贝女儿，你的好徒弟的前程回来的。”陆赞快步走到陆卿汉对面坐下，半说笑半认真的道。
“淑仪的前程？”陆卿汉有些不明白陆赞的话。
“唉！父亲要我去沈家为淑仪和少诚商定婚期，唉！”陆赞叹息连连的解释道。
“什么？商定婚期？淑仪才多大？这也太急了些吧！”陆卿汉惊讶的提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他会有如此的反应，也在陆赞的预料之中。他二人本就是同宗的兄弟，说来淑仪还该唤卿汉一声大伯。何况陆卿汉是个戏痴，一心都在戏上。此时南剧的男班已逐渐衰落，陆卿汉也年过四十，无论是身体还是嗓音都已呈现衰退的趋势，他满心都希望着能将自己这身本事传续下去。
对于一个真正将自己所从事的艺术容进自己生命里去珍惜的艺人而言，最为伤怀的，大概就是其技艺后继乏人吧。陆卿汉先后收过好几个徒弟，可传艺到后来的结果都令他失望至极。
两年前，他跟随洪升戏班来陆府，为陆家太老夫人贺寿。当时才八岁的小淑仪跟在他身后唤着他师父，缠着他非要他教她唱曲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多当真，只是当逗孩子玩耍般的教她唱些简单的曲调。
可仅仅隔了一个晚上，当淑仪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唱出他头天所教的曲子时，陆卿汉便决定留在陆家，哪怕是做个分文不取的陆府长工他也在所不惜，因为面前这个小姑娘在音韵上的天赋和灵性好的让他欣喜若狂。他本以为要说服淑仪的父亲，让淑仪跟自己学戏不是件简单的事，却不料竟与陆赞一见如故。事情顺利的让他觉得比戏文还要来的更具戏剧******徒如子的他，自然不能认可陆柬之要将爱徒早早嫁出去的决定。
陆赞抬手示意他不要着急：“事情还没有完全定下，我也并不打算去沈家商议亲事……”
“那你决定如何？”陆卿汉急问。
“我决定了还不算，还要看卿汉兄你肯不肯帮忙了。”陆赞脸上显出胸有成竹的笑意。
卿汉见他如此，知道他心里已然有了对策，不禁笑道：“我就知道你又连我一道算计了去。说吧，你有什么高招？”
陆赞并没有接话，他站起身，踱步到荷塘的小石桥上，背对着卿汉静默了许久，然后忽的转身，语调坚定的对卿汉道：“我把她托付给你，你带她走。”
“我带她走？你这算什么高招？”卿汉不以为然的道。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父亲决定的事很难改变。”陆赞对于父亲的固执是十分清楚的，所以他并不寄希望于无谓的努力。
在陆府生活了近两年时间，陆卿汉对陆柬之和陆赞行事的态度是有所了解的。他知道陆赞会做这样大的决定，一定是感觉到了此事已不可逆转。认真思考了片刻，问道“那大概何时动身？”
“宜早不宜迟，五天后吧。”陆赞下决心般的道。
“不行，这太仓促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倒没什么，可淑仪从没出过远门，总得给他些时间让她准备准备吧。”陆卿汉少有的干净利落的提出了反对的主张。
陆赞听他这样说也有些动摇，陆卿汉看出他心底的不舍，略想了一想道：“要不这样吧，你先带她去杭城暂住一些时日，这边我去劝劝太夫人，让她老人家出面去劝劝令尊，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陆赞沮丧的将双手支撑在雕刻精美的石栏上，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陆卿汉，表情异常严肃的道：“老兄，不瞒你说，这个想法在我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心里也不无矛盾。可我是个军人，现在时局动荡，我随时都可能上战场，但有不测，我就得跟她母亲团聚去了。要是不能安排好淑仪，无颜见亡妻啊！”说到此，陆赞的语气竟有些哀戚。
男儿有泪不轻弹，陆卿汉知道他心里的苦衷，点头道：“好吧，那就这么定了。”顿了一下，他又嘱咐道：“不过得要淑仪愿意才行，这孩子有主见，万一她与你想法不同，也不能勉强。”
“嗯。”陆赞郑重的点了点头，陆卿汉对淑仪的疼爱与用心不比他少，甚至有些时候比他更为细致，这也正是他能放心将淑仪托付给卿汉的重要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