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完全回归外事岗位的杜蘅以为，唯一值得自己做好的工作就是教好两个交换生的汉语，而且这也是她真正的兴趣所在。除了出于对未知事物本能的好奇和跃跃欲试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断定，国际化应该是这所重点中学的下一步发展目标，而交换生的到来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若能把它再进一步做成亮点，也许S中的外事这一块儿就能够先于学校而立于不败之地了。因此，杜蘅相信，自己的工作应该是极具意义且前途无量的，值得她投入全部的聪明才智。
两周前，两个交换生已经正式来到学校报到了。苏梅华特意在高一选了两个由英语老师任班主任的班级，将陈秋月和万嘉乐分别安排了进去。至于两个人的汉语学习，苏梅华要杜蘅全权负责，当时杜蘅刚刚接到高一17班的英语教学任务，担心这两个都是全新的工作很难同时兼顾好，可苏梅华全不以为然。杜蘅记得当时自己小心翼翼地向她提出自己的忧虑时，苏梅华说：“外事本来就是你的工作嘛，你不做谁做呢？教汉语能有多难？你就每天抽点儿时间，在你的办公室里陪他们聊聊天嘛！”杜蘅语塞，也不敢再坚持，那就聊吧……
于是，杜蘅与两个学生约定，每天拿出40分钟时间教他们汉语。这样一来，杜蘅还要在每天本来就已经备不过来的英语课之外，再绞尽脑汁地琢磨今天汉语课要聊什么话题、怎么聊之类的。两三天下来，杜蘅已经快疯了：他们已经聊过了各自的家庭、学校、国家、生活经历、人生目标等等等等，最能干的狗仔队应该也黔驴技穷了，更别提意大利女生陈秋月除了微笑、耸肩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言语回应。
这样行不通，杜蘅确信，对外汉语绝不是随便聊聊天就可以的。周末，杜蘅上网匆匆查了下，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必须制定一个完整的教学计划，还要找到合适的对外汉语教材，此外，课程也不应该局限在汉语本身，还要包括一些能够代表中国文化特色的东西，比如国画、武术、剪纸、历史之类的……
杜蘅很兴奋，她终于有了点儿头绪，可是马上又泄了气，有想法又能怎样？现在这种状况下她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去实现这些想法。
没想到，转机这么快就送上门儿来，杜蘅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让自己脱身出来，现在，她要全力以赴投入到自己喜爱的事业中去。首先是教材问题，她专门跑去全市最大的购书中心去一本本翻看，最终从几十种里选了三种出来；然后就是场地的问题，学校根本没有专用教室给交换生，看起来也根本没这个打算，所以杜蘅只能带着两个家伙在自己的办公室上课，没有黑板，就只能拿着个小孩子的玩具写字板凑合着；不过，苏梅华倒是同意了杜蘅为两个学生开设武术、剪纸和国画课的建议，不但提出了三个授课人选，而且还当着杜蘅的面说服了这三个体育和艺术老师加入。
从领导那儿得到鸡血的杜蘅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在对外汉语教学乃至外事管理界闯出点名堂的信心。
有了教材，上课就容易多了。杜蘅全身心地热爱这工作，每天至少花上两个小时兴致勃勃地陪伴陈秋月和万家乐，除了固定的汉语学习、国画（书法）、剪纸、武术、历史之外，她又想方设法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比如当她偶尔听说校医室每周一有个外面的中医来坐诊时，马上与带着他们去体验中医针灸拔罐；当地喝茶之风极盛，因此多大型的茶叶市场，在那里体验传统茶艺之类再好不过；至于民俗民风之类，杜蘅则是把课堂放在了市中心的手工艺品市场……
两个学生总算不再抱怨每天无聊又尴尬的校园生活——不是被同学莫名围观被追问一些如“你觉得中国怎样”之类的蠢问题，就是被我们中国学校里无穷无尽的语数英政史地理化生逼得生不如死。语言完全不通的他们，评价自己在中国的课堂上完全就是傻子，遗世而独立，他们无数次质问杜蘅，学校到底为什么把他们放进班级中？又为什么强迫他们每天都必须跟着中国学生听这些让他们痛不欲生的课？为什么让他们在中国的生活荒唐又可笑？
杜蘅深深地同情他们，但S中特别是苏梅华其实为他们算得上是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了，总不能为了他们两个单独开一个班吧？而且如果没有加入一个班级，他们怎么才能交到同龄朋友？而且就算是杜蘅也不可能每天只陪着他们不做别的工作吧？杜蘅所能做到的，也只能是丰富他们的校园生活，不可能挣脱现实去彻底改变什么。
不过杜蘅精心安排的课程和活动倒是让两个交换生很是惊喜，特别是陈秋月，这个孤僻到极点的女生虽然无论怎么诱导甚至刺激都缺乏反应，但却对中国文化和艺术有着惊人的兴趣和天分。她可以准确地写出学过甚至没学过的汉字，并且十分擅长国画、书法乃至剪纸，总之，她的耐心、细心几乎大于等于她的自闭，对她，杜蘅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至于万家乐，这个德国男孩倒是个典型的西方孩子，热情、阳光、好动、喋喋不休，又时不时流露出一些来自发达国家的傲慢挑剔，三分钟热度的他对什么都有兴趣，又都不擅长，因此很快就被陈秋月甩开了一大截。这让他很郁闷，因此常常取笑、讽刺甚至捉弄从不反抗的陈秋月，借此稍稍满足自己微妙的嫉妒和自卑心理。不过万家乐友善的性格还是让他在同学中很受欢迎，很快就有了固定的朋友，也适应并逐渐喜爱上了在中国的生活。
这天，两个学生前脚刚出门，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杜蘅见过不少次，叫杨红军，是个地理老师，总是在行政楼出没。不过杜蘅与他顶多就是见面打个招呼，从无任何交集。她对此人印象不佳，觉得这个中年男人总是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更别提那两只小眼睛里永远赤裸裸的算计和猥琐，让她下意识地想敬而远之。
杨红军看来是又来找哪个领导的，路过这里见杜蘅的门开着就顺便进来寒暄下。他先是用眼光快速扫视了一圈，然后满面堆欢道：“韩老师，我看那两个外国学生总在你这儿，你是教他们吗？”
“是，我教他们点儿汉语。”
“那挺好，挺好。你这个工作很有意义啊。”
“哦，谢谢。”
杨红军又跟她聊了几句两个学生的情况之后，突然道：“我那儿有个环境课程班，这两年做得不错，得了几个国际大奖，胡校很支持哦，我这个项目还上过报哦。如果这两个学生有兴趣的话，很欢迎他们加入。”
杜蘅有些意外，“那太谢谢您了。我会问问他们两个。不过他们的汉语现在还很差，恐怕根本听不懂任何中文课程。”
杨红军却表示没关系，他那环境班的学生可以用英语跟他们交流、他们的课程和活动多么有趣什么什么的，总之就是极度渴望两个交换生加入。
杜蘅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自来熟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答应他尽量做两个学生的工作。
不出杜蘅所料，两个学生对这个邀请完全没兴趣，万家乐直接反问杜蘅：“这个课对我有什么用？”杜蘅语塞。只能替两人婉拒了杨红军。
不过万家乐的问题倒是启发了杜蘅，她反过来想：这两个学生加入环境班对杨红军有什么用？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答案——原来杨红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广告效应也！
说到底，就是抓住普通人崇洋的心理，抓住这两个小洋人在手里，简直就是天然的活广告，既可以吸引各方眼球，更方便在校长面前邀功，真是打得好算盘！
杜蘅很气恼：这样赤裸裸地利用两个无知的孩子，怎么配为人师？！
